第41章母女
黎文的思绪从医院重新回到办公室，嫌疑人偏偏和周郁哲有这样的交集，也就是说即使他们证明了杀人犯就是孙冬来，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医患纠纷而并非买凶杀人，难以揪出背后的人，一切就会再次回到原点。
是巧合吗，还是对手真的深思熟虑到这种地步？黎文猜不出来，只能胡乱地抓了抓头发，起身将被自己扔出去的鼠标捡回来，才蹲下，身后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鼠标回到办公桌前，来电竟然是林尔清，黎文等了三秒才按下了接听键。
“今晚你有没有空？”
“今晚？”
“就现在，”林尔清干脆将时间定了下来，“我母亲改了航班，刚刚落地，说明天一早还要飞，所以……”
黎文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屏幕，知道今晚难以有成果，连忙答道：“我有空，去你那？”
“机场，她住在旁边的希尔顿酒店。”
明明女儿在这有住处，做母亲的却选择住酒店，母女俩的行为模式还真奇怪——或许是时间太紧了吧，黎文找了个借口，迅速回道：“都一样，我先去你那接你。”
为了避免在电话里拉扯浪费时间，林尔清没有推拒，说了声好应了下来。两人赶到酒店的时候，大堂里的时钟刚好指向了九点。
林尔清的母亲似乎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她没有约自己女儿在房间见面，也没有找个咖啡厅坐下，而是订了一间私人会议室，这让黎文更加惊讶。
“你母亲知道我也要来？”
“没有，我没说，”电梯里，林尔清侧过头看了一眼黎文，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问道，“很奇怪她没回公司，却在酒店特意订了一间会议室？”
“呃……”八卦别人家庭的心思被发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黎文一时有些尴尬。
“没回公司应该是时间问题，至于酒店……李叔叔应该在房间里，虽然我不介意，但妈妈她好像觉得我很介意。”
言毕，林尔清重新直视前方，黎文则落在她后面小半步的位置，看着她在长发遮掩下若隐若现的右耳，没有再说话。幸好，电梯的门也在此刻打开了，两人踏上棕色的地毯，走过长而寂静的走廊，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请进。”
“我来了。”林尔清推开了门，没等林尔清介绍，黎文也顺势走了进去，明知唐突，但他想看看门内人的反应。
“这位是？”林尔清母亲正起身迎过来，见到这个不速之客，语气中有疑惑，奇怪的是，黎文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到真正的惊讶。
“朋友，接到你电话的时候刚好在吃饭，他就送我过来了。”
“这样啊，”林尔清母亲朝黎文点点头，竟然一句都没有多问就接受了这件事，只半抬起手朝椅子示意了一下，“请坐吧。”
眼前的女人和他自己的母亲很不同，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容都保养得很好，像40出头的职场女性。米色西装内搭丝绒衬衣，不施脂粉，挽着一个干净利落的低髻，珍珠耳饰配珍珠项链，得体而不刻意，看起来温婉知性。黎文一边打量一边点头致意，按她的指示坐了下来。
“清清怎么突然想要见我？”
女儿想见母亲，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黎文正襟危坐，从对方的表现看，怕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但他还是认真扮演着好朋友的角色，只在心里默默吐槽。
“我想问问妈妈还记得云栖村吗？”
黎文心里暗道一声哦豁，他以为林尔清总要寒暄两句，却不想直接就进入正题，语气中甚至还带着火药味。黎文的视线转到对面女人身上，她叹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交叠双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无奈的笑意从唇边漾到眼角，几缕细纹让她的面容多了这个年纪的沉稳。
“怎么这么问？你明知道妈妈不喜欢提起那里。”女人自然地将茶杯放在膝头，看似和善，实则强势。
“可我听说妈妈有一个项目要在那里展开。”
“是的，”她坦坦荡荡地应了下来，说话时始终和两人保持着温和的眼神接触，“但只是投资，这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不会在工作中夹杂私人感情，工作之外，我依然不喜欢提起那个地方。”
“是吗？云南有那么多村落，母亲偏偏选择了云栖村做普洱种植园？”
“项目的事不是我一个人定的，只是有合作方知道我早年在那实地研究学习过，把策划书递给了我，普洱有不错的市场和经济价值，那个地方恰巧有地理优势，我觉得这是一个双赢的项目，便应了下来，有什么问题？”
林尔清的母亲是70年代的高材生，就是因为随导师在此地研究高山经济作物认识的她父亲，黎文想起林尔清之前的叙述，完全对得上，暗暗点了点头。
“项目开展后，云栖村的村民会安置去哪，你知道吗？”
“这些细节的内容我没有关注。”
“怎么会？策划书上没写吗？仙周村，这是一个只要你看到就不可能忘记的名字，毕竟在生下我之前，你都住在那里。”
“我确实没想到是这里，你不信的话我可以让秘书将策划方案送一份给你，意向阶段不会研究到这么深入。”
“那么实施阶段呢？我听说项目已经开展，甚至遇到问题都暂停了，你还没有看过安置方案吗？”
“清清，你怎么了？”林尔清母亲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的指尖在茶杯上点了两下，随后放下玻璃杯，杯底与桌面接触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她的声音却提高了，带着委屈，“为什么我会住在那个地方，为什么我怀着身孕却连住在你父亲家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我不愿意提起那个地方，难道你不知道吗？如今你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
“妈，我只想知道这个安置方案是不是你提出的。”
“不是。”利落地回答，眼前那个温婉知性的女人瞬间换了一种表情——眼神晦暗，嘴角紧绷，但这个表情只存在了一个瞬间，等黎文再次看向她时，她已经恢复了之前温和而无奈的模样。
黎文的眼神在这对母女间逡巡着，原本清晰的思路越来越混乱——林尔清为什么会这样问，她的母亲又为什么会这样答？安置地块的选址怎么会是她母亲提出的呢？那明明是她避之不及的地方。而且，就算是她提出的又如何呢？就目前的调查来看，应该是先有选址后有环评，因为不想被有问题的环评影响项目的正常推进，所以有人使了手段，他们的关注点应该是环评之后的时间点，可林尔清为什么纠结在选址之前呢？
黎文正百思不得其解，林尔清却又发问了：“那块地有问题，你早就知道了吧。”
早就知道？什么意思？难道早于环评报告之前，她母亲已经窥见了端倪？可她母亲再厉害，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况且，如果她母亲真的在更早的时候发现了地块的污染问题，为了避免损失，她们不是应该主动更换方案吗，又怎么会坐以待毙等问题暴露后才手忙脚乱的弥补？
黎文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疑问，而这一次，林尔清的母亲也不像前几次那样爽快地给出回答，她微微偏头抬了下下巴，傲慢中带着不屑。随着她的动作，小巧的珍珠耳钉在灯光下倏然一闪，留下一道温润的光，也在黎文混乱的大脑里劈过一道闪电——耳朵，林尔清的耳朵，生而畸形的耳朵，被污染的土壤——一切的关联竟然在这里，这个女人，她果然知道，她是故意的！
即使在温暖的室内，黎文脊背上依旧窜过一阵凉意。
而林尔清母亲恍然不觉，思考了一会才反问道：“那块地有什么问题？”
“那是被污染过的土地。”
“你有证据？”
“如果那块地没有问题，纪建国就不会被构陷入狱，她女儿就不会被谋杀，她的主治医生，我的朋友周郁哲如今也不会生死未卜，不是吗？”
底牌透露得太多了，黎文内心焦急，却见林尔清母亲重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的朋友？”她的脸上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一长串人命攸关的事件，落到她耳朵里轻飘飘的只剩下朋友两个字，“清清，你和周医生分手了？那这位……就不仅仅是一起吃饭的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