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惊心食人族31
于顾所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空间其实有两个不同的纬度。肖淳一直在看着他、陪着他,好几次肖淳尝试按下他的手,帮他将门拉开,却无法碰触到任何实物。
于顾在和门把手僵持时,肖淳喊得嗓子哑了,哭得眼睛肿了。不急不躁的倒计时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深深地插入了肖淳的心脏,他眼睁睁看着倒计时慢慢跳到0,仿佛关卡无声对他绽开了一个恶劣的笑容,他跟着于顾一起,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于顾消失在了逃生门前。发白的空间寂静下来,像个硕大的无声的棺椁。它白得发亮,白得刺眼,白得像是这世界还归于一片虚无时,上帝说“要有光”,而后,光就以看似纯洁神圣却又能让世俗秽浊避无可避的样子出现了。
人世间所有的黑和白,都逃不过这一抹光的检验——拉开门是生,却等同抛弃良知和同伴;合上门是死,逃不过对自己的质疑和灵魂的来回撕扯。
无论从这里出去还是不出去,灵魂似乎都再也回不到进来前的模样了。
肖淳握紧了拳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刻他哭得很像于顾,好似于顾的一部分永恒地留在了他的灵魂里。
此前所有的意志、斗志、希望、隐忍、坚持,全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了。
肖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前总怀着莫大的希望和自信,想要“征服”关卡和种种恶意,好似只要他不放弃,不低头,不妥协,总能得到“回报”。无论是什么“回报”。
可这一刻他只有深深地质疑。
就好似原本下定决心付出一切要攀爬过的那座山,突然就不存在了。没有什么山,从来都没有,没有任何一座山需要被征服,他自以为的“恶意”自以为的“反派”也从来都不存在。
肖淳脑子里没来由地闪过了一段文字——大学时期他看过的一本书,里头有一句他印象深刻的话,放到此时,竟如此契合。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主。】
他斗志盎然要争取的,他自以为是要拯救的,他以为他负担的、扛起的种种责任,在这一刻,在于顾放弃“生”的那一刻,闭上眼的那一刻,全都成了笑话。
他哭着哭着,胸口的白洞缓慢地旋转起来,随即有色彩斑斓的艳丽到无法比拟的能量被吸入了他的白洞中。
肖淳无意识的“饥饿感”被缓解,只感到心口的重量沉甸甸的,像是将已死去的一部分于顾紧紧拥抱在了怀中。
他抬起手臂,虚无地拥抱住了一团空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他想这样做,没有理由。
能量重新被填满,1楼的白开始缓慢地褪去,整个空间颠倒、扭曲,那输入了电影名字的屏幕闪过雪花,随即一切开始“重启”,逐渐显出了关卡本来的面目。
肖淳泪眼模糊,看着逃生门从自己眼前远去、模糊,随即他的意识碎片被迫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白色的门。一切都在飞快地后退、重组,他看到了满走廊的“丧尸”,看到了地上被踩碎的摄像机。
肖淳顿了顿,被情绪接连冲击的脑袋终于捡回了一点点神智。
在于顾满脸准备“赴死”的时候,肖淳因为过于着急,他的意识碎片落在了于顾手上的摄像机上。那一刻,他以摄像机为媒介,确实跟于顾成功“对话”了,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而他也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能量的巨大消耗。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张齐乐所谓的“没时间了”是什么感觉。
后来于顾情急之下砸了摄像机,他没有了媒介,也就无法再跟于顾对话。
此刻,他看着碎裂的摄像机屏幕,脑海里划过了无数念头:在5楼关卡,于顾被炸死的那次循环中,自己在医院的安全通道里,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自己”。那个“自己”很笃定地说过:不要放弃。任何时候,不要放弃。我们会有希望的,会有的,我们一定能出去。
他一直不知道那个“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后来的每一次循环里,他都没有再遇见过“自己”,而自己也未在5楼的宿命循环里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可此时,他开始怀疑,怀疑5楼突然出现的“自己”以及第9次循环里于顾看见的摄像机里的“自己”,都有着某种必然的“命运”。
所有的景象还在不断后退,退到2楼、3楼、4楼……
好像虚空里一只手按下了后退键,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肖淳看见了自己的死亡,看见了小周和老赵的死亡,可他只是面无表情,他觉得自己对生死也要似于顾一般,逐渐失去了正常的感受。
然后他回到了8楼,却不是自己熟悉的8楼。
*
一片漆黑的宽敞的走廊里,悬挂着一颗硕大的心脏。
心脏缓慢地起伏,似巨人在沉睡,心脏上方的筋膜、脉络清晰可见,它每搏动一下,都有漆黑的“血液”被送往各处:它的“血管”就是那旋转往下的楼梯,四面本该是灰白的冰冷的墙面,此时也同样布满了血管,它们微微凸起,随着心脏的搏动而规律地跳动,轻微地、颤抖地。
在印着阿拉伯数字8的笔画里,有无数颜色鲜艳的能量一闪而过,墙下方安全通道的标识牌是漆黑的,上头本该印着众人耳熟能详的“逃离小人”的画面,此刻却只有一张惨白的哭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开的嘴和两道黑色的眼泪。
走廊上,仍是只有一扇门。
肖淳隐隐感到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核心,他快步过去,抖着手推开了门。
门里是和漆黑走廊完全相反的画面:饱和度极高的鲜艳色彩布满了整个空间,这个空间无穷无尽,浩瀚地好似一个宇宙。宇宙里缀满了密密麻麻,无法细数的“星星”,每一颗闪烁的“星星”里都是无数人的哀嚎和死亡。
多么讽刺。
无数重复的死亡和绝望,却构成了如此色彩缤纷的世界。
肖淳走进彩色的宇宙,伸手试探地触碰到了一颗“星星”,“星星”里的世界立刻在自己眼前展开了。
不知道是哪个年代,时间太早,肖淳无法从人们的穿着上确认出具体时间,被吞噬的武将、皇族,在循环的世界里崩溃,对普通人而言漫长的重复,在肖淳的指尖,却不过一眨眼的瞬间。
他一个哆嗦,从“星星”里出来,耳边似乎还有那凄惨的鬼哭狼嚎,他又迟疑地触碰了另一颗“星星”。
像是“民国”装扮,乞丐、妓女、军阀混杂在循环的世界里,其血腥残忍程度比之前的那个时代还要更加的严重。
肖淳踉跄着退出,他晃着脑袋,一路走一路扫过大片的“星星”,那么美丽的、灿烂的“星星”,每一个里却都装着极致的黑暗。不幸有各式各样的不幸。
但也有令肖淳感到动容的画面:数人抵抗怪物,救出一位奄奄一息的女人;无数人在即将淹没直头顶的洪涝里,托举起了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年;一人背叛,引来所有人的愤懑和报复;数位伤痕累累的勇士,顶着怪物刺穿锁骨、肩胛的獠牙,从怪物嘴里强拖出了一位年轻的少女。
每当有人这样做时,关卡的能量就会被反向消耗掉许多。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越多人做出善意的举动,不惜牺牲自己,关卡的能量就会被大量消耗,而在这一关卡里死伤的众人,关卡几乎就吸收不到他们的能量了。
肖淳看过了无数颗“星星”,试图寻找和关卡斗争的规律、线索。直到他找到了一个眼熟的世界。
他看见了和木雕娃娃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等比例放大的,张齐乐。
*
张齐乐的关卡里,只剩了他和同伴3个人,他们要等上23年,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批。
张齐乐似乎擅长音律,平日就在酒吧弹吉他唱歌,他能弹吉他、也能弹琴,说话幽默风趣,教养良好,为人洒脱,言行举止很像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养尊处优的少爷。
在“星星世界”里,肖淳看不了太多细节,所有的一切都是转瞬而过,像在看无声的快进片。他见张齐乐整日都乐呵呵的,笑容满面,去酒吧跟人唱歌聊天,备受欢迎。卖酒女郎们总喜欢对他抛媚眼,缠着他说这说那,他总是温柔相待,却从不过界。
他安慰另外两个同伴,但那二人总是郁郁寡欢,很快就生了病,成日窝在不见光的房间里,皮肤大片大片地溃烂,头发大把大把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