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石将军村店寄书小李广梁山射雁 - 水浒传注评本 - 施耐庵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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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石将军村店寄书小李广梁山射雁

此回篇节至多,如清风寨起行是一节,对影山遇吕方、郭盛是一节,酒店遇石勇是一节,宋江得家书是一节,宋江奔丧是一节,山泊关防严密是一节,宋江归家是一节。

读清风寨起行一节,要看他将车数、马数、人数通计一遍,分调一遍,分明是一段《史记》。

读对影山斗戟一节,要看他忽然变作极耀艳之文。盖写少年将军,定当如此。

读酒店遇石勇一节,要看他写得石将军,如猛虎当路,直是撩拨不得。只是认得两位豪杰,其顾盼雄毅便乃如此;何况身为豪杰者,其于天下人当如何也!

读宋江得家书一节,要看他写石勇不便将家书出来,又不甚晓得家中事体,偏用笔笔捺住法,写得宋江大喜,便又叙话饮酒,直待尽情尽致了,然后开出书来;却又不便说书中之事,再写一句封皮逆封,又写一句无“平安”字,皆用极奇拗之笔。

读宋江奔丧一节,要看他活画出奔丧人来。至如麻鞋句、短棒句、马句,则又分外妙笔也。

读水泊一节,要看他设置雄丽,要看他号令精严,要看他谨守定规,要看他深谋远虑,要看他盘诘详审,要看他开诚布忠,要看他不昵所亲之言,要看他不敢慢于远方之人,皆作者极意之笔。

读归家一节,要看他忽然生一张社长作波;却恐疑其单薄,又反生一王社长陪之。可见行文要相形势也。

当下秦明和黄信两个到栅门外看时,望见两路来的军马却好都到。【眉批】此回篇节至多,须一一分别观之。一路是宋江、花荣,一路是燕顺、王矮虎,各带一百五十馀人。黄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桥,大开寨门,迎接两路人马都到镇上。宋江早传下号令:休要害一个百姓,休伤一个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刘高一家老小尽都杀了。王矮虎自先夺了那个妇人。可谓老婆心切。〇极似写王矮虎,却不知借此一句,收取泼妇上山,报仇正法也。小喽啰尽把应有家私、金银财物宝货之资,都装上车子;再有马匹牛羊,尽数牵了。花荣自到家中,将应有的财物等项装载上车,搬取妻小妹子。内有清风镇上人数,都发还了。闲心细笔,文所本无,事所必有。众多好汉收拾已了,一行人马离了清风镇,都回到山寨里来。

车辆人马都到山寨,郑天寿迎接,向聚义厅上相会。黄信与众好汉讲礼罢,坐于花荣肩下。宋江叫把花荣老小安顿一所歇处;细。将刘高财物分赏与众小喽啰。细。王矮虎拿得那妇人,将去藏在自己房内。燕顺便问道:“刘高的妻今在何处?”王矮虎答道:“今番须与小弟做个押寨夫人。”燕顺道:“与却与你,且唤他出来,我有一句话说。”辞令能品。宋江便道:“我正要问他。”王矮虎便唤到厅前。那婆娘哭着告饶。宋江喝道:“你这泼妇!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个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将冤报?今日擒来,有何理说?”燕顺跳起身来,便道:“这等淫妇,问他则甚!”拔出腰刀,一刀挥为两段。赃官、淫妇前后一样杀法,亦此篇之章段也。〇换燕顺者,只恐仍出花荣,便有碍矮虎,不如用他自家人,得省手耳。王矮虎见砍了这妇人,心中大怒,夺过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顺交并。宋江等起身来劝住。宋江便道:“燕顺杀了这妇人也是。兄弟,你看我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团圆完聚,尚兀自转过脸来叫丈夫害我。贤弟,你留在身边,久后有损无益。宋江日后别娶一个好的,教贤弟满意。”燕顺道:“兄弟便是这等寻思:不杀他,久后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众人劝了,默默无言。燕顺喝叫打扫过尸首血迹,且排筵席庆贺。

次日,花荣请宋江、黄信主婚,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做媒执伐[1],把妹子嫁与秦明。一应礼物都是花荣出备。王英方失夫人,秦明便得夫人,两事偏要接连写在一处,以为激射。吃了三五日筵席。五七日后,小喽啰探得事情,上山来报道:“青州慕容知府申将文书去中书省,奏说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剿。”众人听罢,商量道:“此间小寨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四面围住,如何迎敌?”宋江道:“小可有一计,不知中得诸位心否?”众好汉都道:“愿闻良策。”宋江道:“自这南方有个去处,地名唤做梁山泊,方圆八百馀里,中间宛子城、蓼儿洼。晁天王聚集着三五千军马,把住着水泊,官兵捕盗,不敢正眼觑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马,去那里入伙?”一段大书宋江倡众落草,以正其罪也。秦明道:“既然有这个去处,却是十分好。只是没人引进,他如何肯便纳我们?”宋江大笑,却把这打劫“生辰纲”金银一事,直说到刘唐寄书,将金子谢我,因此上杀了阎婆惜,逃去在江湖上。秦明听了,大喜道:“恁地,兄长正是他那里大恩人。事不宜迟,可以收拾起快去。”今日众人既属宋江倡率,前日晁盖又属宋江私放,以深表宋江为贼之首、罪之魁也。

只就当日商量定了,【眉批】此一节是清风山起行。便打并起十数辆车子,通计车。把老小并金银、财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装载车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马。通计马。小喽啰们有不愿去的,赍发他些银两,任从他下山去投别主;闲笔,却少不得。有愿去的,编入队里,就和秦明带来的军汉,通有三五百人。通计人。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妙。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军。妙。〇此一句,便引出后文山泊一篇来。山上都收拾得停当,装上车子,放起火来,把山寨烧作光地。分为三队下山:宋江便与花荣引着四五十人,分人。三五十骑马,分马。簇拥着五七辆车子,分车。老小队仗先行;第一队。秦明、黄信引领八九十匹马分马。和这应用车子,分车。作第二起;第二队。后面第三队字倒在上。便是燕顺、王矮虎、郑天寿三个,引着四五十匹马,分马。一二百人。分人。〇第一队有人有马有车,第二队有马有车无人,第三队有马有人无车。〇通共只十辆车,三二百匹马,三五百人,看他写得错纵变化。离了清风山,取路投梁山泊来。于路中见了这许多军马,旗号上又明明写着“收捕草寇官军”,因此无人敢来阻当。在路行五七日,离得青州远了。

且说宋江、花荣两个骑马在前头,背后车辆载着老小,与后面人马,只隔着二十来里远近。前面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对影山,两边两座高山,一般形势,中间却是一条大阔驿路。两个在马上正行之间,只听得前山里锣鸣鼓响。为是强贼,为是官军,读至下,却都不是,始信山名对影,都有为也。花荣便道:“前面必有强人!”把枪带住,取弓箭来,整顿得端正,再插放飞鱼袋内;一面叫骑马的军士催趱后面两起军马上来,好。且把车辆人马扎住了。宋江和花荣两个引了二十馀骑军马向前探路。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见一簇人马,约有一百馀人,尽是红衣红甲,拥着一个穿红少年壮士,横戟立马奇文奇格。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试,分个胜败,见个输赢!”【眉批】此一节是吕方、郭盛斗戟,特表花荣神箭。只见对过山冈子背后,早拥出一队人马来,也有百十馀人,都是白衣白甲,也拥着一个穿白少年壮士,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画戟。奇文奇格。〇处处皆用散叙,此处忽然用两扇一联法,奇绝。这边都是素白旗号,那壁都是绛红旗号。又一联。只见两边红白旗摇,震地花腔鼓擂,那两个壮士更不打话,各人挺手中戟,纵坐下马,两个就中间大阔路上斗到三十馀合,不分胜败。

花荣与宋江两个在马上看了喝采。看他前后两番喝采,寓意深隐,为之一叹。花荣一步步趱马向前看时,只见那两个壮士斗到深涧里,这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幡,又一联。却搅做一团,上面绒绦结住了,那里分拆得开?奇文。花荣在马上看了,便把马带住,左手去飞鱼袋内取弓,右手向走兽壶中拔箭;亦是一联。〇此一段文都作分外耀艳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豹尾绒绦较亲处,飕的一箭,恰好正把绒绦射断。只见两枝画戟分开做两下。奇文。那二百馀人一齐喝声采。前言两番喝采,寓意深隐者,何也?盖两戟相交,不相上下,则两戟之妙,可得而知也。两戟之妙可得而知,然而宋江知,花荣知者,二百馀人不得知。二百馀人不得知,则止有宋江、花荣马上喝采,而二百馀人瞠目不出一声矣。盖天下曲高寡和,才高无赏,往往如是,不足怪也。迨夫花荣一箭分开两戟,而二百馀人齐声喝采。夫二百馀人,即又岂知花荣之内正外直,左托右抱乎哉!眼见两戟得箭而开,则喝采耳。呜呼!天下以成功论英雄,又往往如是,亦不足怪也。

那两个壮士便不斗,写两戟互不相服,却写一箭能服两戟,可谓极表花荣矣。都纵马跑来,直到宋江、花荣马前,就马上欠身声喏,都道:“愿求神箭将军大名?”花荣在马上答道:“我这个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宋公明。说得响。我便是清风镇知寨小李广花荣。”说得响。〇愿求神箭大名,却反先说郓城押司,岂以神箭重押司哉,得押司而神箭越重耳。那两个壮士听罢,扎住了戟,便下马,推金山,倒玉柱,又一联。〇此六字,他书亦学用之矣,却不知在此处分外耀艳中,则映衬成色耳。他书前后不称,亦复硬用入来,真是文章苦海也。都拜道:“闻名久矣!”宋江、花荣慌忙下马,扶起那两位壮士,道:“且请问二位壮士高姓大名?”那个穿红的说道:“小人姓吕,名方,祖贯潭州人氏。平昔爱学吕布为人,因此习学这枝方天画戟。人都唤小人做小温侯吕方。一个古人。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了本钱,不能彀还乡,权且占住这对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这个壮士来,要夺吕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厮杀。不想原来缘法注定,今日得遇尊颜。”宋江又问这穿白的壮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贯西川嘉陵人氏。差贩水银货卖,黄河里遭风翻了船,回乡不得。原在嘉陵学得本处兵马张提辖的方天戟;向后使得精熟,人都称小人做赛仁贵郭盛。又一个古人。两异名又是一联。〇三个古人,一般绝技,文心妙绝。江湖上听得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占住了山头,打家劫舍,因此一径来比并戟法。连连战了十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与之幸。”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诉了,便道:“既幸相遇,就与二位劝和,如何?”两个壮士大喜,都依允了。后队人马已都到齐,一个个都引着相见了。吕方先请上山,杀牛宰马筵会。次日,却是郭盛置酒设席筵宴。宋江就说他两个撞筹入伙,辏队上梁山泊去投奔晁盖聚义。大书宋江倡众。欢天喜地,都依允了,此二少年上山,读之真有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之乐。便将两山人马点起,收拾了财物。

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一路文势如龙赴海,至此忽用中途一变,遂令读者不复知其鳞甲在何处。假如我这里有三五百人马投梁山泊去,他那里亦有探细的人在四下里探听;倘或只道我们真是来收捕他,不是耍处。等我和燕顺先去报知了,后文手书,尚足相据,岂有今日宋江亲在行间,而虞山泊之见怪者?只是要凭空生出枝节,令下文风雨忽变,不欲宋江引着一行人直至山寨,如僧家所谓行道者然也。你们随后却来。还作三起而行。”花荣、秦明道:“兄长高见。正是如此计较,陆续进程。兄长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马,随后起身来。”

且不说对影山人马陆续登程。只说宋江和燕顺各骑了马,带领随行十数人,先投梁山泊来。在路上行了两日,当日行到晌午时分,正走之间,只见官道傍边一个大酒店。宋江看了道:“孩儿们走得困乏,都叫买些酒,吃了过去。”当时宋江和燕顺下了马,入酒店里来;【眉批】此一节是酒店遇石勇。叫孩儿们松了马肚带,看官记此一句。都入酒店里坐。宋江和燕顺先入店里来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先有一个在那里占了。

宋江看那人时,裹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金不换纽丝铜镮,上穿一领皂袖衫,腰系一条白(左月右荅)膊,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看官记此一句。桌子边倚着短棒,看官记此一句。横头上放着个衣包;看官记此一句。生得八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怪丑如画。宋江便叫酒保过来,说道:“我的伴当多,我两个借你里面坐一坐。你叫那个客人,移换那副大座头与我伴当们坐地吃些酒。”酒保应道:“小人理会得。”宋江与燕顺里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来:“大碗先与伴当,一人三碗。有肉便买来先与他众人吃,借宋江爱念众人,为酒保央求换座地;借酒保换座,为那人厮闹地;借那人厮闹,为得书地。看他叙事,何等曲折尽变,定不肯直写一笔也。却来我这里斟酒。”酒保又见伴当们都立满在炉边,如画。〇又贴一句,为酒保必要换座地也。酒保却去看着那个公人模样的客人道:“有劳上下[2],央求换座,何至便到寻闹,却先写个酒保误认他是上下,如此生情出笔,真称妙绝。那借这副大座头与里面两个官人的伴当坐一坐[3]。”那汉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个先来后到!甚么官人的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听了,对宋江道:“你看他无礼么?”先放一句,下便有节次。宋江道:“繇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见识。”却把燕顺按住了。只见那汉转头看了宋江、燕顺冷笑。写大汉写得异样,方是时,彼固以宋江、燕顺为即所云脚底下泥者也,其安得以仆从如云,遂傲豪杰之士耶?是“冷笑”二字之意。

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只管叫他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那汉大怒,拍着桌子道:“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明明怪其仆从如云。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此亦脚底下泥。老爷也彆鸟不换[4]。高则声[5],大脖子拳不认得你!”你亦脚底下泥。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那汉喝道:“量你这厮敢说甚么!”妙。燕顺听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没可得鸟吓他[6]。”那汉便跳起来,(掉)〔绰〕了短棒在手里,便应道:“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馀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奇峰忽然当面矗起。燕顺焦躁,便提起板凳,却待要打将去。

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俗,妙。横身在里面劝解:“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得那两个人?”那汉道:“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犹言脚底下泥曾何足以知之,妙绝。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那汉道:“一个是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孙子,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两个人中须有宾主,今反先说宾在前者,便于跌成妙势也。宋江暗暗地点头,妙,如画。〇脚底下泥,乃复解此语乎?又问:“那一个是谁?”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偏又摇摆一句,不忍便说出来,使脚底下泥侧耳。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此等名字与脚底下泥言之,尚可惜耳。宋江看了燕顺暗笑,妙,如画。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妙,如画。“老爷只除了这两个,此句接上文连说,宋江、燕顺二句乃夹叙法耳。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皆所谓其馀也。宋江道:“你且住。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却都认得。脚底下泥亦复难料。你在那里与他两个厮会?”那汉道:“你既认得,我不说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馀;只不曾见得宋公明。”文情虚实都妙。宋江道:“你便要认黑三郎么?”那汉道:“我如今正要去寻他。”紧凑。宋江问道:“谁教你寻他?”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紧凑。

宋江听了大喜,四字妙绝。既已寄书,偏不明白,便顿出许多节次来。〇“大喜”字与一篇“痛哭”字,击射成文。【眉批】此一节是宋江得书。向前拖住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汉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汉拖入里面,问道:“家中近日没甚事?”看他问得对针,对得偏不对针,顿挫入妙。那汉道:“哥哥听禀: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石将军。为因赌博上,一拳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多听得往来江湖上人说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郓城县投奔哥哥。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出外,因见四郎。听得小人说起柴大官人来,却说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因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哥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只如此,妙妙。宋江见说,心中疑惑,渐从“大喜”字变过来。便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见我父亲么?”问得对针,妙妙。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来了,不曾得见太公。”只是捺住,并不对针,妙妙。宋江把上梁山泊一节,都对石勇说了。反写宋江说闲话,妙妙。石勇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上只闻得哥哥大名,疏财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伙,是必携带。”宋江道:“这不必你说,何争你一个人?反写宋江只管说闲话,妙妙。且来和燕顺厮见。”反写宋江做闲事,妙妙。叫酒保且来这里斟酒。三杯酒罢,反写宋江把酒相劝,只管纵将开去,务令文情尽奇尽变,然后写出石勇书来,妙妙。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

宋江接来看时,封皮逆封着,一句。又没“平安”二字。二句。〇又添二句,使不突然。宋江心内越是疑惑,从“大喜”渐变过来。连忙扯开封皮,从头读至一半,省一半,念一半,只一家书,写得有许多方法。后面写道:

……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因病身故,见今停丧在家,专等哥哥来家迁葬。千万!千万!切不可误!弟清泣血奉书。

宋江读罢,叫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自把头去壁上磕撞,大哭起来。与前大喜照耀。燕顺、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才苏醒。

燕顺、石勇两个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宋江便分付燕顺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实只有这个先父记挂;“只有这个”四字,是纯孝之言。然“只有”二字,又妙在“只”字;“这个”二字,又妙在“这”字。中间便有昊天罔极,父一而已等意,勿以宋江而忽之也。〇“先父”二字,遽然呼得妙,为后文一笑。〇武松呼先兄,便终作先兄;宋江呼先父,未必真作先父。文情各有其妙。今已没了,只是星夜赶归去。教兄弟们自上山则个。”【眉批】此一节是宋江奔丧。燕顺劝道:“哥哥,太公既已没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天下无不死的父母,只改一字,遂成奇语,令人绝倒。且请宽心,引我们弟兄去了,是。〇写各人胸中各有其心,如画。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未为晚了。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去时,他那里如何肯收留我们?”写燕顺留宋江,定少不得。不然,便上文都成浪笔矣。宋江道:“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去时,误了我多少日期,却是使不得。我只写一封备细书札,都说在内,就带了石勇一发入伙,等他们一处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罢,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烧眉之急!我马也不要,从人也不带,二语插放此处,作宋江自说最妙。若俗笔,便定写在出门时;又其次者,竟日忘之也。一个连夜自赶回家!”燕顺、石勇那里留得住?

宋江问酒保借笔砚,讨了一幅纸,一头哭着,一面写书;悉与前大喜照耀。再三叮咛在上面,写了,封皮不粘,四字画出匆匆,真是妙笔。交与燕顺收了;脱石勇的八搭麻鞋穿上,妙绝。〇真正才子,有此曲心曲笔,俗笔梦想不到。取了些银两藏放在身边,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妙绝。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门要走。燕顺道:“哥哥,也等秦总管、花知寨都来相见一面了,去也未迟。”定少不得。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书去,并无阻滞。石家贤弟,自说备细,可为我上复众兄弟们,可怜见宋江奔丧之急,休怪则个。”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飞也似独自一个去了。一路写宋江部署众人投入山泊,读者莫不拭目洗耳,观忠义堂上,晁、宋二人如何相见也。忽然此处如龙化去,令人眼光忽遭一闪,奇文奇格,妙绝妙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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