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轩其三
赵子轩其三
李奶奶语毕落座。
审判长敲响法槌宣布继续开庭时,证人阿桂正在签署证人保证书。是阿桂一纸诉状把赵子轩告上法庭,主张赵子轩故意杀人。
“秀珍是我多好的朋友!这闺女和她爸爸一样!没有良心!”阿桂情绪激动。“去年赵子轩住院期间,她母亲连续72小时陪护,这些医院监控都能查到。"
而何玉新作为辩护律师,则拿出了一份三年前的失踪记录,“司法鉴定中心报告显示,从赵秀珍的棉质内衣中检测出完整dna与三年前失踪的电子厂车间主任丁主任匹配,赵秀珍本就有杀人嫌疑,无法保证她在家暴对我方当事人是没有做出杀人行为!"
此时阿桂突然起身喊叫,"她是为了保护孩子。"
被告人赵子轩在两名女法警看押下低头坐着,她擡眼看向阿桂,阿桂下意识捂住颈动脉,那眼神就好似有根冰锥正在往里钉,她整理情绪后,开始阐述。
赵秀珍攥着b超单,坐在县医院吱呀作响的长椅上。在她对面的孕妇,被丈夫搂在怀里,正捧着保温杯喝着甜腻的红糖水,隆起的肚皮上搭着件蓝色的婴儿服。
她是被买到县里来的,那天刮着三十年一遇的沙城暴,她被卷起的三轮车篷布盖住,后脑一疼,再醒来时便被绑在了婚床上。
"赵秀珍!"护士探出头喊,吓得赵秀珍下意识的护住了小腹。
女医生戴着口罩,检测探头重重压过肋骨:"胎位不正啊。"显示器斜对着墙,赵秀珍只瞥见一团晃动的灰影。
"大夫,能...能看看是男是女不?"她小声问着,医生转头看了眼紧闭的帘子,探头突然往右下方移了半寸,小声说着,"哟,小棉袄。"
从病房出来后,好友阿桂也姗姗来迟,那是赵秀珍来县城之后唯一的朋友。护士也是满脸祝福和笑意的告诉二人是个女孩的好消息,阿桂也兴奋着,她认识的赵秀珍,知书达理,长相也十分美丽,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是美人坯子。可当她欣喜转头时,却看见赵秀珍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棵歪脖子树,手里的单子被指甲抠出个破洞,正好戳穿性别的那两字。
阿桂时常会忘了,赵秀珍是被卖来的,而被迫嫁去的那家,同自己不一样,是个重男轻女的主。
两人一起回了家,赵秀珍的丈夫蹲在门槛上剥蒜,见二人回来后,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便伸手抢去赵秀珍的诊断单,脸立刻耷拉了下来,"抠了?生个丫头片子还有脸回来?"
阿桂帮她挡住了男人的攻击,可阿桂家是县里的非富即贵,男人这一巴掌下去怕是要断送自己的前途,硬生生的忍住了。赵秀珍就站在一旁呆呆地,此时肚子里的孩子正在踢腾,她却被蒜汁溅了满脸。
阿桂被人喊了回去,等阿桂走远,男人便直直的朝赵秀珍扔去了手边的搪瓷罐,只是没有砸中赵秀珍,而是砸在门框上,碎了满地。赵秀珍只好跪着收拾碎瓷片,掌心被划出血口子。
"明早就去打了,要个赔钱货没用!”
可赵秀珍的身体虚弱,禁不起这次打胎,当护士说自己打胎后无法在生育的时候,赵秀珍感觉到男人连怨气都没有了。果然第二天,赵秀珍是在进城公路上被人拍醒的,连外衣都没穿上,像一块肥肉一样,被人随意丢在了路上。
几个月后,阿桂再次遇到赵秀珍是在一次服装厂的采购,她看到赵秀珍正顶着大肚子在服装厂踩缝纫机,车间主任扯她衣领,"又毁了一批,你个孕妇,都没办法陪!"
这场景正好被阿桂撞见,出来为她打包不平,“哪里来的登徒子老流氓!这是干什么呢!你们厂就是这么做事的吗!骚扰女员工?!”
晚上阿桂拉着赵秀珍吃饭,赵秀珍看着一桌山珍海味却突然觉得恶心,“阿桂,你不用帮我,你这么帮我,过几天,可怜的还是我。”
“什么!那我便要我老公不从这进货!”阿桂说着,给赵秀珍递去了开水。
“你不懂,你别管我了,就当不认识我吧。”赵秀珍说完,便回了宿舍。
果不其然,在厂长去了市里后,车间主任的老相好隔天就丢了一条项链,"偷钱贼!"那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厂里女工,就连巴掌都带着缝纫机油的馊味。几个女人拽着赵秀珍的辫子拖到楼道,对门便是主任的办公室,那门开了条缝,车间主任像是在玩着手机游戏,嘴里念叨的却是,"打狠点!就该揍服帖!"
赵秀珍被打到流产,女工们连夜把她丢在了离厂一街远的路边,好心人路过将二人送进了市里医院,赵子轩出生时不到两斤,小小一个,住了好几天氧仓,赵秀珍也是死里逃生,母女二人半月后才见到彼此,高昂的手术费用让赵秀珍犯了难。
离院时,赵秀珍才发现这里是新沙市警署医院,大厅里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都是警察,一位路过的女警看出了她的窘迫。
“怎么了?”女警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递给身边的少年,那少年长相英俊,让赵秀珍有些害羞,她好像很久没有接触过正常男人了。
“小李,你让她不自在了,先去吧,我一会儿找你。”
“好的队长。”名为小李的人冲她鞠了一躬后便离开了。
“我,我没钱交......”赵秀珍有些说不出口。
“没关系的,你可以申请救助,医院也会给你安排工作用来抵账。”女警领着赵秀珍往服务台走去,“新沙市刑警大队队长苏铭,这位病人有困难,帮她申请一下专项救助。”
服务台的小护士立刻给出了反应,帮赵秀珍接过了孩子,“哎呦,真是可爱的小女孩,好漂亮呀,长大一定是个小美女!”护士看着赵秀珍,“你真有福气!”
赵秀珍笑了笑,在申请表上填着自己的信息,紧急联系人让赵秀珍犯了难。
“如果家里人不方便,就写朋友吧。”
于是,赵秀珍犹豫了些许,填上了阿桂的名字。
在赵子轩六岁前,赵秀珍一直带着她住在警署医院的宿舍,警署医院宿舍楼挨着锅炉房,白天她去职工食堂刷盘子,赵子轩就一直呆在宿舍里。赵秀珍从妇幼院区拿来了很多病患用不上了的儿童画本带给赵子轩,赵子轩比想象中更聪明能干,学东西很快,如今赵秀珍便带一些儿童文学回去,看完了在还回来。上周赵子轩便看完了《安徒生童话》,赵秀珍忙完一天的工作和女儿坐在一起看话本,门外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尖嗓门。
"阿珍!我来看你了!"阿桂又来找她。
“是你桂阿姨。”她摸了摸赵子轩的头,给阿桂开了门。
可没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跟在了阿桂的身后。
“我说阿桂怎么天天往市里跑,你这个女人,竟然还活着。”男人踹开虚掩的门,闯进了宿舍,看见了六岁却长相标志的赵子轩,起了坏心思,"模样随我。"他拇指蹭过女孩眼下泪痣,“这是我女儿吧,真好看啊,六岁,最多等十年,要不要跟爸爸回家啊。”
阿桂的巴掌毫不留情的扇过来:"畜生!这是你亲骨肉!"
这动静也惊动了宿舍里其他的人,毕竟是警署宿舍,女警见状立刻围了上来。“你怎么进来的。”最年轻的女警把赵秀珍和赵子轩塞到身后,拿出警官证对着那男人,“请立即离开管制区域!”
“他是人贩子!他把赵秀珍拐去了县里,生下了孩子!现在又要......”阿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警拦下,回头便看见赵秀珍正发抖的手死死捂着孩子耳朵,女孩的耳廓被按得发白。
阿桂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对的话。
可那男人却趁大家分心的时候,把腿就跑,从墙边的狗洞钻了出去。
“别,别追了。”赵秀珍还捂着赵子轩的耳朵。
“我应该拉你去做笔录。”女警话没说完,便叹了一口气,随后抓着阿桂,出了医院。
当夜赵秀珍拆了铁架床的蚊帐杆,医院废品站称出三斤二两铝制品,她卖掉了自己身上所有能卖掉的东西,东拼西凑付齐了剩下的费用,第二天便带着孩子搬离了医院。
赵秀珍带着孩子住在新沙市的贫民区,阿桂觉得自己当时的话伤害了孩子,便在回县城前,给赵秀珍办了一张银行卡,时不时的朝里面打钱。赵秀珍又找了个电子厂的活,她把自己的脸刮花,带着伤疤去的厂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