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宋泊衍站得有点远，程安看不清他的脸。
高度近视的人似乎就是有着这样一个特点——一旦眼镜找不到了，看不见了，好像连嗅觉也得到了退化。现在的程安就处在这种状况中。
他茫然地坐在这里，睁着一双呆滞的深灰色眼睛凝望着宋泊衍所在的方位。直到宋泊衍慢慢地靠近了他，他才嗅闻到了宋泊衍身上的气息。
宋泊衍在程安的手里放了纸杯，里面不知道装盛的是什么东西，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宋泊衍说：“这是在医馆里熬制的药茶，可以缓解疲劳、明目舒神。”
这药茶还带着热意。程安的手指覆盖在水杯上，只感觉到一股温暖，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让他觉得很舒服。他喜欢捧着水杯取暖，也喜欢用水蒸气熏脸。
他也就这样呆呆地捧着水杯，什么话都不说了。那股潮热的水汽沾湿了程安的眼睫，没戴眼镜之后，他整个人好像不能轻易动弹，只能一直呆滞地保持一个姿势。甚至连他那几分淡然和冷肃，也完全消失不见。
眼镜似乎是本体——宋泊衍忍俊不禁。
他伸出手将程安头发上还残留的一点灰尘扫去，感受到手指下的细软。程安的头发摸起来手感非常好，像小猫的毛发。
“可能是当时人多，有人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的眼镜。现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等会儿我帮你找找。”
程安捧着水杯，安静地点了点头。
忙了一整天，当夜色逐渐变得深沉，周围一派寂静时，这个因为基因决定而不会轻易疲惫的alpha，也在这静谧中感受到了倦怠。他便也静静地坐在程安的身边。
程安继续拿着水蒸气蒸脸。眼镜不在，他不喜欢动、不喜欢说话，便也什么也没说。
他们两个暂时陷入这寂静中。反应变得迟钝的程安，并未注意到那宋泊衍凝望过来，没有任何遮挡的眼神。这眼神当中蕴满一种轻柔、温暖的亮色，这种亮色最根本的是由那种叫喜欢的情绪所铸就。
程安只是觉得眼睛被这样蒸了蒸，也舒服很多，就慢慢低下头来，去喝药茶。按照他对药茶的理解，他认为药茶会像某款凉茶一样“苦不堪言”，甚至在低头去喝时，已经皱了眉，做好了苦到面部扭曲的准备。
然而入口却只感受到一阵清凉、可口，还泛着淡淡的茶香。于是他的眉眼就舒展了。这种小小的表情，在没有额发与眼镜的遮挡之后完全地展露出来。
整个空间安静得有些过分，程安眨了眨眼睛，转眸去看身边的宋泊衍。近视严重的他凑近过去一点，微微眯缝了眼睛看他，问道：“我感觉你一直在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宋泊衍说：“有的。”
程安胡乱地用手去摸了一把，却听宋泊衍说：“有点可爱。”
“……”
宋泊衍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程安像是那种平时看起来性格淡然、行为平静的淡淡小猫。这样的小猫，最容易被各种逗弄，要让他露出其他生动可爱的表情。
程安重新坐正。他有点意外听见了宋泊衍说这种土味情话，他还以为宋泊衍是那种极为正经、儒雅、温善的人，没想到开起玩笑来还挺有意思的。
手指上已经燠热了温度，程安觉得很舒服，他动了动手指，让掌心完全贴在纸杯上。想要让掌心也暖一暖。
宋泊衍说道：“看你今天那么累，一下班就到我这里，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项目要做了。”
程安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可是组长啊，怎么我感觉好像什么事情都是你来做呢？你不分派给你的组员做吗？”
“因为我不喜欢出现任何一点错误。”程安回答道。
他的声音还是像平时说话一样，极为平淡，就没有起伏。不过因为没有在工作状态中，其实他说话的此时声音会比工作时有点慢，显得稍微慢吞吞的。
“完美主义吗？”宋泊衍问。
程安想了想说：“应该不是。因为我对其他的事情不这样。我只是想要尽我所能，把我做的事情做到最好而已。”
“但是这样会不会让自己太累了。”
程安转头去看宋泊衍，他问道：“你还兼职心理医生吗？”
宋泊衍眨了眨眼睛说：“我可是有证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当心理医生？”
“这个医馆是我爷爷传承下来的，家里的其他人都不从医了，我想着最起码帮爷爷把医馆继承下来。”他笑着说，“这是我以前的想法，不过现在想想，不做心理医生也挺好的。”
“为什么。”
“因为心理医生不能和自己的患者发展亲密关系。”
程安不太明白为什么话题会到这里来，他也眨了眨眼睛，为了不让话题冷下去，他顺着说了一句：“发展亲密关系？”
“为什么话题会忽然到这里去了？”宋泊衍也发出同样的疑惑。
程安说：“我不知道。”
宋泊衍笑了笑，他说道：“看来还是需要赶紧给你找眼镜了，你现在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程安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水杯，里面深色的药茶模模糊糊倒映着头顶的光色，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他听见宋泊衍轻声说：“其实我是想说，你总是这样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的身体和你的心理都扛不住。我大概了解到，你几乎没有其他的社交活动，我想如果你谈一个恋爱是不是会好一点。”
其实这样的建议没有什么用。很多事实证明，谈恋爱不一定会让心情变得愉悦，恋爱中的琐事总是伴随着争吵与冷战一同而来，这样的结果只会更为疲惫和愠怒。
他能够说出这样的一条建议来，明显就带着自己的私心。幸而，这个带着自己私心的家伙，没有真的成为心理医生。
这个alpha的心底里有些忐忑，认真地去观察程安脸上的所有表情。但程安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动，好像这件事他根本就不在意，或者根本就没有想过。
他只是说了一句：“再说吧。”
程安很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天赋，一些不太重要、无关紧要的事情和话语，总是会被他听过就忘记。他总是处于一种非常淡定、平静的状态，情绪稳定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宋泊衍觉得程安根本就没有将他的建议听进去。他有些气馁了，他说道：“算了，我帮你去找眼镜吧。”他站起来，去之前程安待过的地方找眼镜到底掉落在什么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