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坏的灯泡
烧坏的灯泡
在办桂香婆婆葬礼的末尾，桂凤曾被另个收废品的老头子捉弄着吓唬过，这个顽劣的老头子生前经常与桂香婆婆一起争抢废品，因而他极其讨厌桂香婆婆那无辜的小孙女。
这可恶而必定早逝的老头子对桂凤危言耸听地说，讨人厌的老妖怪赵桂香不在以后，桂凤就会被送到孤儿院里，那里的怪物一定虐待着吃了她，也不给她吃饱饭!怪物们很喜欢吃小孩，但是它们吃桂凤之前，将每天把她关进小黑屋，扔到下水道里，把本就脏兮兮的她弄得更脏更臭，才符合怪物奇特的重口味，等孤儿院的怪物们将她养大一些以后，大家就把她送进到处是血的屠宰场一样的厨房里，它们分工合作把她的小身体剖开挖出内脏后，一段一段地切开，再切块或者切片摆盘，最后大家津津有味地分食着桂凤的身体，一口一块小孩肉!
我很久以后才听桂凤讲了这件事，后来我乔装打扮一番，便暗中装了一桶粪泼过那个吓小孩的坏心眼老头，泼完粪我拔腿就跑。我如今的身份既不能打他，也不方便骂他，自然恶心他一把最好咯。
所以桂凤很害怕去孤儿院和福利院，她听了坏老头的蠢话后，胆战心惊地跑过来抓紧了我的手，她可怜巴巴地问道：“我可以永远和西西姐姐在一起吗？”
这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个死老头恐吓她的话。我尚且也在考虑当中，不方便轻易给予桂凤一份承诺，我只是委婉地告诉桂凤，我们可以经常一起玩，以后不管她到了哪里，我都会来探望她的。
桂凤听了低垂着小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但她微微点了点头，一直用小手指拨弄破旧衣服上的线头，不知不觉地将线头缠绕在了指尖上，小手指都被细线勒得紫红。我解救了她的手指并教她一个常识，手指被线勒久了有可能会坏死，以后不要这样玩哦。
大家守灵的期间，爹和良旌已经暗中向我商量我们家是否领养桂凤的事情，特别是爹露出一副讨好我的模样，他真诚地说，他来收养桂凤，他有事做就充实，想再养个小女儿陪伴自己，更想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以后不用我帮忙出钱和照顾妹妹，他自己一个人打工养桂凤。因为那是青子以前的想法，她自说自话提过，以后桂香婆婆不在了，桂凤该怎么办？那么由她来领养可以吗？
爹想，他怎么着都得把大闺女的愿望完成咯，更何况那可是罗家货真价实的表亲戚啊。
我当时将他们两个拉到一边去说话，防止桂凤听见我们的讨论后多心，我们仨到了僻静的地方，我头头是道地拒绝他们的这个提议。
我呼出一口气认真地告诉他们：“我答应桂香婆婆只是因为她快要死了，我一时安抚老人家的。对于桂凤的去留问题，我仔细想了想不合适，又不是养个阿猫阿狗，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是祖国娇嫩的花朵，她以后越长越大很麻烦的!必须得慎重处理。不是我想指责你，我实话实说，爹，你都老了，一个孤寡老男人再养一个小女孩儿，明显吃力不讨好，到最后你养不动了还不是得我罗西来承担责任？别说什么你打工养她一辈子，我本来就想你颐养天年，你现在又非要弄上这么一个累赘，这不是活找罪受吗？我看不过去的话一定会帮你的，你们这不是给我找事吗？我自己都没有孩子，我照顾自己都麻烦，良旌每天在生活上照顾我都够累了，要是再来个小黄毛丫头，岂不是把他累死啊!是不是想让我丧偶啊……”
我说着头痛地捂住了额头，有些生气。
爹被我说得没敢再说他自己养的话，他嗫嚅着嘴唇说：“那……西西……你再想想……也别那么快拒绝那个孩子……她……她这么小……这么可怜……本来就没爹没娘……现在唯一的婆婆还死了……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国家的福利院是干什么吃的!我们家是孤儿院吗？”我说话的音量不由自主提高，良旌挥手示意爹暂且不要再跟我说这件事了，先让心乱如麻的我静一静，他看得出来我正纠结得恼火。
“可是……那些地方……都不是好去处……”爹老毛病喜欢叹气，他叹了很多声气，愁眉苦脸地同意了良旌来跟我谈心。
良旌倒是没有劝我领养桂凤，而是考虑实际说：“西子，爹动恻隐之心想领养桂凤是正常的，毕竟在老一辈眼里亲戚关系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爹又向来是这么个心善的老实人。你不想家里轻易再养一个小孩子更正常，我同你一致在反复思考，明白你的难受劲儿，这实是一个很大的负担。我跟你都还没计划要有小孩，要是帮着爹养孩子，那就相当于我们养了第一个孩子。我非常理解你的犹豫不决和烦闷，我想你也不是一口拒绝，只是还没想好的时候不想给爹太多希望，是吧？”他顿了顿，又严谨地表示，“我想好了我都可以，我不累的，我喜欢照顾你，也不反感小孩子。这件事……由你做主，你同意桂凤进罗家的门，我就帮忙一起养小妹妹，你不同意我们就把她送去福利院或者孤儿院，好吗？”
良旌在正事上面的谈话总是让人如沐春风，我那焦躁的脾气逐渐冷静了下来。我对良旌说，再让我考虑几天，先把桂凤带回家收拾干净，让她正常地去上下学。
我们暂时将桂凤安排回学区房住下的第一天，两个男人得避嫌又不能亲自帮桂凤洗澡，一语成谶得我来照顾，我权当玩了几天洋娃娃。我在浴室放好热水，倒了良旌新买的儿童洗发和沐浴混合一体的乳液，就呼唤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桂凤自觉给我进来洗澡。
她特别听我的话，我一出声她立刻就跑进来了，尽管有时她没听清是什么内容，她都要马上奔过来问我说了什么？她生怕怠慢了我任何一点而惹得我板脸，她最怕我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瞧桂凤这么有眼色，是个省心的孩子，尚且满意。我指导桂凤自己脱了衣服，坐进浴池里洗澡，她二话不说脱掉衣服就坐进去了。我一边往她身上浇水搓她脸上和身上的灰，一边揶揄她：“你这洋娃娃是不是未来机器人款的？这么听指令，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不定卡顿的机器人还没有你能听话。”
“西西姐姐，我不是洋娃娃，我是中国娃娃。”桂凤在浴霸灯光下的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黑亮闪烁着，很是狡黠灵动，她乖乖地讲，“婆婆说，我要听西西姐姐的话，还有小爹和大哥哥的话，我听话啊……”
“好吧中国娃娃，你怎么老留着蘑菇头……”我帮桂凤洗头，她就朝后仰着脑袋回答道：“婆婆说这是学生头，她喜欢学生头，让我做好学生的样子，头发短节省时间好洗，婆婆不用那么累了……”
确实好洗，我几分钟即洗好了桂凤乌黑柔顺的学生头。她这时问道：“西西姐姐，我可以一直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可能只是暂时的。”我答。
聪明的桂凤似乎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她又问自己要去孤儿院吗？
我说可能吧。
桂凤灰心丧气又显得很恐惧什么未知的东西，小小的可怜人儿都呆滞了。
我帮桂凤洗身上的时候，她回神过来也拿帕子自己搓澡，生怕累着了我一样，她强颜欢笑：“西西姐姐，我会洗澡的，你不用帮我洗，你去看电视休息吧。”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地起身擦了擦手，她点点头更积极地给自己搓灰洗澡，“真的。”
我教了她如何开关浴室的花洒，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我就出去了。爹和良旌都张望着我的身后，紧张地问我，怎么出来了，累吗？桂凤洗好澡了吗？
他们也生怕怠慢了我，或者桂凤让我不高兴，于是所有的人都提前告诉桂凤要听我的话。
我如实说她自己会洗，那就独立点没坏处咯，以后她要是去福利院或者孤儿院的话，应该也是要独立的。他们没说什么，不敢不多言左右我，以免使得烦闷的我又恼火起来。
等桂凤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良旌帮桂凤吹头发的时候，发现她头发里的泡泡都没有洗干净，于是爹要带她进浴室重新洗头，起码把发丝上的泡泡洗干净。
我皱眉抢了重新帮她洗头的任务，顺便教育桂凤：“以后不要撒谎，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好心办坏事，让我们又费了一些时间。”
“对不起，西西姐姐。”桂凤忍不住解释，“我真的会洗澡，只是没那么会洗头……”
“好吧，那你不会的地方请提前说。”我说。
晚上，我将桂凤和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李安置在客房里，爹不舍地回长夏街睡了。第二日放心不下的爹主动提早过来送桂凤去上学，他也怕给我们添麻烦。
懒床的我没有空去送桂凤上学，在良旌的眼里摆在首位的人自然是我，他依着我的时间顺路先护送我去工作的地方，我们没有时间留给桂凤。既然爹想养桂凤，自然由他早晚接送桂凤上下学，如果他受得了能坚持下去就好。
于是桂凤每天上下学都很担心，害怕自己在学校里于半路就被孤儿院或者福利院的人接走，尤其是她想象中的吃人怪来找她，她那几天出门前都眼巴巴地望着我说：“西西姐姐，我今天可以回家吗？”
我只好告诉她，你今天能回来。
到了实验的第五天，我做好了第一个决定，准备送桂凤去最近的儿童福利院。爹一个老男人照顾桂凤比较吃力，很多时候都需要我和良旌帮衬，很耽搁我们私人生活的时间，我不太想桂凤进罗家的门。
星期六，爹成日在我耳边唉声叹气。良旌收拾好桂凤的东西放到奥迪车的后备箱，我牵着桂凤坐到后座，晕车的爹坐在副驾驶转头跟我说话，他不停地为桂凤求情。
而桂凤一声不吭地接受着自己的命运，但她紧紧抓住我的小手出卖了她，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我在车上告诉桂凤，福利院是国家开设的，里面的工作人员对孩子们很友好，不要害怕。
黑车驶入儿童福利院的门内找到了停车场，我们逐渐下车后，桂凤发抖地攥皱了我的裤子，她那双眼睛在此时才逐渐发红，她习惯性地仰头看着我，强迫自己懂事地说：“西西姐姐，桂凤会听你的话，就算我要死了，也得听你的话。”
良旌不忍心地挪开了目光，他从头到尾没有劝过我一句，这一点很使我满意，他妇唱夫随，完全尊重我的决定。爹一个人在旁边从头叭叭到尾，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铁石心肠的我牵着桂凤进了福利院办公室，我们把桂凤的情况向院长说清楚后，出示了这几日准备好的证明材料和文件，最后院长让我们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爹不愿意签合同丢给了我，我在桂凤快哭出来的注视下快刀斩乱麻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办完了一切，我们仨时快时慢地走出福利院，我问良旌：你会跟爹一样觉得我不善良吗？残忍吗？
良旌摇摇头，温暖地揽着我的肩膀摸了摸，他有理有据地说，没有任何人能绑架我，该为桂凤负责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我并没有生她，为何必须要我负责？虽然他也很想留下桂凤，但是他也觉得这个责任不好承担。
难得置气的爹这次也骂他的女婿，你们理性过头!良旌变心了，真是有什么样的媳妇就有什么样的女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和良旌一时之间没与失魂落魄的爹争辩，良旌安抚爹，他们可以经常一起过来探望桂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