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b大图书馆的暖气开得足，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微酸气息和紧绷的期末氛围。临窗的长桌旁，夏安怡正对着摊开的《中外电影史》教材和密密麻麻的笔记，愁眉苦脸地咬着笔杆。墨黑的长发被她用一支铅笔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在光洁的额前。她面前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意义不明的圈圈和线条，旁边还摊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短片分镜头脚本草稿。
“格里菲斯的平行蒙太奇……爱森斯坦的理性蒙太奇……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小声哀嚎，烦躁地用笔尖戳着笔记本，“还有这论文，分析新现实主义对当代独立电影的影响……参考书目能堆成山了！实践课的短片剪辑还没弄完，摄影作业的片子还没选……”她掰着手指数着堆积如山的期末任务，感觉头顶的日光灯都在旋转，活像一只被期末压力压垮的、炸毛的小猫。
“需要帮忙吗？”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夏安怡猛地擡头。
苏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桌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他没戴眼镜，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清晰利落，肩宽腿长地立在那里，与周围伏案苦读、愁云惨淡的学子们格格不入。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悠闲？
“你怎么来了？”夏安怡压低声音，眼睛却亮了起来，刚才的烦躁瞬间被驱散了大半。她男朋友诶！行走的冰山学神！虽然不能帮她写论文，但光是看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压力就减轻了不少。
苏简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动作自然地将那杯咖啡推到她面前。“美式，无糖，提神。”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面前一片狼藉的书桌，“看你快把笔记本戳穿了。”
夏安怡捧起温热的咖啡杯，满足地嗅了嗅醇厚的香气。“谢谢男朋友！”她甜甜一笑，随即又垮下脸，“我快被这些理论课搞死了！还有论文，毫无头绪……”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桃花眼里盛满了“求救”的信号。
苏简没说话，修长的手指伸向她摊开的《中外电影史》教材，精准地翻到她刚才正对着苦恼的那一页——格里菲斯和爱森斯坦的章节。他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铅笔，动作流畅地在她的笔记本空白处画了起来。
夏安怡好奇地凑过去看。
只见他笔尖飞快移动，寥寥数笔，竟勾勒出两条清晰的脉络图！一条标注着“格里菲斯：叙事蒙太奇（时间线）”，下面简洁地列出《一个国家的诞生》、《党同伐异》中的关键段落和作用；另一条标注着“爱森斯坦：杂耍蒙太奇（观念冲突）”，旁边是《战舰波将金号》里“敖德萨阶梯”的经典镜头拆解和“吸引力蒙太奇”的核心概念。线条干净利落，重点突出，复杂晦涩的理论瞬间变得条理清晰。
“哇……”夏安怡忍不住小声惊叹，看向苏简的眼神充满了崇拜，“男朋友，你这手绘思维导图也太帅了吧！”
苏简对她的赞叹置若罔闻，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放下铅笔，指尖点了点她那份乱糟糟的论文题目草稿：“新现实主义的影响？”
“嗯！”夏安怡用力点头，“感觉切入点好大，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苏简拿过她的草稿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零散的几个想法：“从空间真实性和非职业演员切入。”他语气笃定，拿起笔在纸上圈出两个词，“德·西卡《偷自行车的人》的街道实景，与后来贾樟柯《小武》中的县城空间，对比分析空间参与叙事的异同。非职业演员带来的纪实感，对比张艺谋早期作品中的素人使用……”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列出几个关键词和可能的分析方向，思路清晰得如同在解一道数学题。
夏安怡看着那原本一团乱麻的草稿在他笔下迅速变得条理分明，一个清晰的论文框架跃然纸上，眼睛越来越亮。她忍不住侧过身子，脑袋几乎要凑到他肩膀上去看，发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若有似无地萦绕过去。
苏简写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流畅地继续。只是他微微侧向她的身体角度，仿佛在为她腾出更舒适的“偷师”空间。
“还有这个短片的分镜，”夏安怡得寸进尺，把自己的分镜头脚本也推过去，指着其中一个咖啡馆对话场景，“总觉得节奏太温吞了，想加点张力，又怕破坏氛围。”
苏简放下笔，接过脚本仔细看了看。他思考了几秒，然后指向其中一个过肩镜头：“这里，切一个手持特写，焦点虚掉前景的咖啡杯，只突出女主手指无意识搅动咖啡的细节。”他顿了顿，指尖划过下一个镜头，“然后接一个低角度仰拍，拍男主身后的窗框线条，制造压迫感，再切回女主略显紧张的眼神特写。不用台词，用镜头语言暗示关系张力。”
夏安怡听得入神，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男朋友你简直就是人形外挂！”她兴奋地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完全忘了这是在需要安静的图书馆。
旁边几个埋头苦读的同学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当看到传说中高冷疏离、生人勿近的苏简学神，此刻正被一个漂亮女生亲昵地抓着胳膊摇晃，而他非但没有冷脸，反而微微低头，侧耳听着女生叽叽喳喳，神色间甚至透着一丝……纵容？时，那几个同学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纪奇观。
夏安怡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吐了吐舌头，赶紧松开手，压低声音：“咳……那个，谢谢男朋友指点迷津！”
苏简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屏幕上打开的并非他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那东西他早就搞定了，而是一份复杂的哥本哈根新港区城市更新的英文资料。他看起来确实很“清闲”。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图书馆这个靠窗的角落仿佛形成了一个奇妙的“结界”。结界内，夏安怡在苏简那杯提神咖啡和他偶尔几句精准点拨的加持下，效率奇高。键盘敲击论文的噼啪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还有她咬着笔头思考时无意识发出的细微哼唧声，交织在一起。
而苏简，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看他的资料，偶尔在键盘上敲打几行注释。但他的存在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每当夏安怡卡壳，眉头刚皱起，或者无意识地开始揪自己头发时，旁边就会适时地递过来一张写着关键提示的便签纸，或者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有一次，夏安怡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写完的一段关于“空间真实性与底层叙事”的分析，总觉得少了点力度，咬着下唇冥思苦想。苏简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瞥了一眼她纠结的小表情，没说话，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抽走了她夹在剧本草稿里的一张废弃打印纸。那张纸背面空白处，被他用钢笔流畅地画了一幅简笔速写——逼仄的筒子楼走廊，晾晒的衣物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站在走廊尽头，强烈的明暗对比瞬间传递出压抑和底层生活的真实感。
他将那张速写轻轻推到夏安怡面前。
夏安怡看着那幅画，眼睛倏地亮了！灵感瞬间迸发！她立刻埋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在她专注码字时，苏简的目光在她神采飞扬的侧脸上停留了许久，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快得如同幻觉。
腹黑学神的“辅导”，无声胜有声。
傍晚时分，图书馆的灯光变得更加温暖。夏安怡终于敲完了论文初稿的最后一个字，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像只终于完成捕猎、心满意足的猫。“搞定！”她小声欢呼，脸上洋溢着轻松和成就感。
苏简合上笔记本电脑，动作利落。“饿不饿？”他问。
“饿！饿死了！”夏安怡立刻点头如捣蒜，“我要吃三食堂的牛肉面！加双份牛肉！犒劳一下辛苦复习的自己！”
“嗯。”苏简应着，站起身，动作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刚才因为伸懒腰而蹭乱的那几缕碎发，轻轻别回了耳后。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小巧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夏安怡的脸颊瞬间又染上了一层薄红，心跳漏了一拍。这动作……也太顺手了吧！她擡眼瞪他，却撞进他沉静的眼眸里，那里面似乎含着一点极淡的笑意。
“走了。”苏简仿佛没看到她微红的脸颊和控诉的眼神，拿起自己的东西，率先朝外走去。
夏安怡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小跑着跟上。走出图书馆，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件带着体温的深灰色羊绒围巾忽然裹上了她的脖颈，还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苏简动作熟练地将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
“男朋友……”夏安怡被围巾包裹着，声音闷闷的，带着巨大的甜蜜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苏简垂眸看着她只露出眼睛的乖巧模样，围巾下露出的耳尖微微泛红。他伸出手，隔着厚厚的围巾，极其自然地、带着掌控意味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嗯，惯着。”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他清冷的眉眼在围巾的柔和包裹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釉色。那个曾经高不可攀的冰山学神，此刻正亲手将温暖缠绕在她颈间，动作熟稔，眼神专注。夏安怡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泡进了温热的蜜糖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幸福的小泡泡。她忍不住伸出手，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悄悄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苏简的手指微动，反手便将她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力道坚定。两人并肩走在通往三食堂的路上，路灯将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期末季特有的疲惫与烟火气。夏安怡如愿以偿地捧着一碗加了双份牛肉、热气腾腾的汤面，吃得心满意足，鼻尖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苏简坐在她对面，面前是一份简单的清汤馄饨。他吃得斯文，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对面像只小仓鼠般鼓着腮帮子、吃得一脸幸福的女孩身上，眼底深处流淌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对了，”夏安怡咽下一口牛肉，忽然想起什么，“下周考完最后一门就放假啦！你们家……过年还是去慈云寺祈福吗？”她记得之前隐约听邵年提过一嘴苏简家这个传统。
苏简舀起一个馄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擡眸看向夏安怡，灯光下，那双瑞凤眼显得格外深邃。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还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