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五章
b大图书馆西翼的角落，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大窗户，给深色的木头桌椅和书架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里飘着旧书特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翻书的沙沙声和自己有点快的心跳。夏安怡猫着腰，对着租来的摄像机拧来拧去，墨绿色的长发被她胡乱扎了个丸子头，几缕碎发不听话地粘在汗津津的脖子上。她今天穿了件宽大的米白衬衫，袖子撸到手肘，牛仔裤膝盖上还蹭了点灰——整个人透着一股“干活儿呢，别打扰”的利落劲儿。
“来了来了！”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夏安怡猛地直起身，脸上瞬间切换成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学长！时间掐得真准！林星也刚到，正好咱们先对对戏，找找感觉！”
苏简的身影出现在两排高耸的书架之间。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着，深色长裤衬得腿特别长。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金丝眼镜片反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手里捏着那份打印的剧本，边角都磨得有点卷毛了。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格外清晰。目光扫过架好的机器，最后落在夏安怡脸上，点了点头。
“学姐！苏学长！”林归筱抱着几本厚得像砖头似的道具书，小跑着过来，脸蛋红扑扑的，有点喘，“没…没迟到吧？找这几本书费了点功夫…”她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亮亮的，带着点紧张和兴奋，尤其是偷瞄苏简的时候，那羞怯劲儿活脱脱就是剧本里的林星本人。
“没迟到，正好！”夏安怡赶紧接过她怀里一半的书，减轻负担，“归筱，感觉找得怎么样？林星那种偷偷藏着小心思，像收集宝贝一样收集陈默一点一滴的感觉，能抓住吗？又怕他发现，又忍不住想靠近？”
林归筱用力点头，眼神特认真：“嗯！学姐，我…我昨晚一直在琢磨林星的心情。她每天都能看到陈默学长这样的人，心里肯定又甜又酸吧？她真的好勇敢，也好让人心疼……”说着说着，她又飞快地瞟了苏简一眼，脸更红了，赶紧低下头——这根本不用演，本色出演就够了！
“对！就这感觉！保持住！”夏安怡眼睛一亮，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她那巨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保温杯，杯盖上那个傻乎乎的猫猫贴纸格外醒目，递给苏简，“学长，先喝口水？我自己泡的柠檬蜂蜜水，润润嗓子。归筱，你也喝点？”又拿出个普通杯子给林归筱。
苏简的目光在那个粉嫩嫩的杯子上停了大概0.5秒，那颜色跟他整个人气质严重不符。他没说话，默默接了过来。手指碰到夏安怡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像被静电轻轻刺了一下，飞快地分开。
“谢谢。”他低声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酸甜冰凉，挺解渴。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归筱小声道谢，捧着杯子小口喝，眼神还在两人之间偷偷打转。
“好！热身结束，开工！”夏安怡一拍手，瞬间进入工作状态，导演范儿十足，“第一场，拍林星‘收集碎片’的几个关键镜头！归筱，你站这边书架，”她指着苏简座位斜后方，“假装整理书，动作慢点，有点无聊但又挺仔细那种。重点是眼神！要特别自然地、好像不经意地，老往窗边陈默那儿瞟！”她凑近林归筱，压低声音，“想想看，他就是你这无聊工作里唯一的乐趣！想多看他两眼，又怕看得太明显吓着他！那种偷偷摸摸、又紧张又有点小兴奋的感觉，懂吧？还可以加点小动作，比如咬咬嘴唇，或者手指头卷卷书角，显得你心里正翻江倒海呢！”
林归筱听得连连点头。
“苏学长，”夏安怡转向窗边，语气不自觉又软了点，“你的‘王座’在那儿。书给你放桌上了，《建筑空间的诗意》。你就当平时自己看书那样，怎么舒服怎么来，完全当我们是空气！要的就是那种‘天塌下来也挡不住我看书’的专注感！”她顿了顿，补充道，“没台词，但你的一举一动——翻书快慢，想事儿时皱眉头，推眼镜的小动作——都是戏！林星收集的‘星尘’，就是这些你自己都没注意的瞬间！”
苏简没多话，径直走到窗边那个洒满阳光的位置坐下。他拉开沉甸甸的木头椅子，拿起那本厚书，翻开。目光一落到书页上，整个人气场瞬间就变了。刚才还存在的图书馆背景音好像被他自动屏蔽了，只剩下他和他的书。背脊挺直，侧脸线条在光线下特别好看，翻书的动作又稳又从容。好家伙，这入戏速度，影帝级别！瞬间化身那个眼里只有书的陈默。
林归筱深吸一口气，也走到书架前开始“整理”。动作放得轻轻的，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可那双眼睛完全出卖了她！跟装了导航似的，一会儿就忍不住飞快地往窗边瞄一下，瞄完又跟做贼似的赶紧收回，假装认真看书，还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手指头紧张地卷着书角。那小眼神儿，把夏安怡要求的复杂情绪演得活灵活现：偷偷摸摸的喜欢，怕被发现的紧张，还有一点因为对方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而产生的失落。尤其是看到苏简因为书里的内容微微皱眉时，她的眼神会多停留那么一小下，带着点心疼——这细节加得太灵了！
夏安怡整个人都趴在了摄像机上，右眼死死盯着取景器，左手扶稳镜头，右手灵活地调着焦。她像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精准捕捉着镜头前无声流淌的情感：
特写林归筱的手：镜头怼着她放在书脊上的手指头。指尖轻轻滑过书脊，看着挺虔诚，可每次偷看窗边时，指关节就会不自觉地收紧，透出那股紧张劲儿，甚至能看出指尖在微微发抖！
过肩镜头林归筱视角：透过林归筱的肩膀，前面虚化，焦点牢牢锁在窗边苏简身上。阳光给他侧脸镶了道金边，手指正翻过一页书，动作又稳又专注。这构图绝了，就是林星偷看时的视角——他在发光，她在暗处守望，看得见摸不着。
苏简的侧脸低角度特写：夏安怡又单膝跪地，把摄像机压得低低的，仰拍苏简。这角度把他侧脸的优越性放大到极致。阳光给睫毛镀了层金，在眼下投下浓密的影子。他正皱着眉看书，嘴唇抿着，下颌线绷紧，那沉浸思考的专注样儿，帅得有点犯规。难怪林星挪不开眼！
林归筱的眼神推近特写：镜头猛地推近，死死锁住林归筱的眼睛。她又一次偷偷看过去，眼底瞬间亮得像落了星星，纯粹又热烈。可下一秒，苏简毫无察觉地擡手推了下眼镜——就他平时习惯的那个小动作。林归筱眼里的光“唰”一下灭了，睫毛垂下来，盖住眼底满满的失落和自嘲。这眼神变化，无声胜有声，把暗恋的酸涩演得扎心！
“cut——！太棒了！完美！”夏安怡终于憋不住，压着嗓子兴奋地喊停，激动地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脸上笑开了花，小虎牙都露出来了。“归筱！刚才那眼神变化绝了！层次感拉满！‘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那味儿太对了！果然不会演戏的导演不是好编导！学长！”她转向苏简，眼睛亮得像探照灯，“你这状态简直了！‘目中无人’的距离感拿捏得死死的！你就是陈默本默！牛！”她一边回看监视器里的片段，一边忍不住呱唧呱唧地夸，跟挖到宝似的。
苏简慢悠悠地从书里“醒”过来，合上书，动作依旧从容。他起身走过来，站在夏安怡斜后方，目光也落在小小的监视屏上。屏幕上正定格着林归筱那个充满失落的眼神特写——眼里的光熄灭了，只剩下灰蒙蒙的怅惘。他看着，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随着屏幕里那浓郁的失落，微微动了一下。剧本里那句“她收集着他遗落的星尘碎片，拼凑一个触不可及的梦”无声地滑过脑海。这画面，这情绪，好像在他心里某个积灰的角落，轻轻拨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擡眼，目光掠过正盯着屏幕、一脸兴奋的夏安怡。是她写出了这样的故事，抓住了这种隐秘又汹涌的情感。
“学长，”夏安怡带着兴奋劲儿的声音打断了他，“你看这儿！”她指着屏幕上另一个画面——是他翻书时，手指在某一页上方停了两秒的特写，“这停顿太自然了！神来之笔！就是陈默看书遇到难点卡壳思考的样子！你怎么做到的？是不是刚才真看到什么特别烧脑的空间结构了？”她仰起头，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看着苏简，眼睛亮闪闪的，非要问出个“表演秘籍”不可。
苏简的目光从冰冷的屏幕移到她生动的脸上。图书馆太安静了，安静得他能看清她脸上兴奋的红晕，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混着阳光的味道，跟图书馆的书香混在一起，还挺好闻。他没直接回答她关于“烧脑问题”的追问，只是看着她，声音不高，平静地问：“剧本里，林星当宝贝似的收集陈默掉的那些草稿纸碎片……”
“嗯？”夏安怡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里，有点没反应过来，一脸懵。
“那张纸，”苏简的目光好像飘远了点，带着点探究，“上面……画的是什么？”这问题问得有点突然，像一把钥匙，直接捅到了剧本没写明白的核心——林星珍藏的，绝不只是那张破纸，更是上面属于陈默的、独一无二的痕迹。是凌乱的公式？还是随手涂鸦？那都是他灵魂掉落的“星尘”。这问题，像是在挖角色的心，又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夏安怡彻底卡壳了。剧本里她为了留白，只写了“一张演算着复杂公式的草稿纸一角”，根本没具体说是什么。苏简这一问，像块石头砸进她心里，水花四溅。他是认真在挖角色？还是……这设定不小心戳中了他什么？或者，他是在拐着弯回应她借剧本接近他的小心思？她看着苏简那双深得看不见底的眼睛，心跳突然像装了马达，咚咚咚撞得胸口发麻，脸也跟着热起来。她精心设计的剧本“诱饵”，好像玩脱了，正以一种她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式，把她和苏简都卷得更深。
“学姐学姐！你看这个！”林归筱清脆的声音像及时雨一样插了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僵持。她小跑过来，献宝似的举着一个米白色布面的硬壳笔记本——剧本里林星用来画陈默侧影的道具！“本子我按你说的，把边角磨旧了点，还用咖啡染了几页，弄出点‘岁月感’，你看行不？”她把本子塞给夏安怡，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还有…还有里面，我…我试着画了几笔…就…就是窗边那个…”她声音越来越小，脸又红了，但还是翻开了本子。
夏安怡接过来，摸着布面的手感。翻开一看，里面有几页用铅笔画的速写，虽然线条还显稚嫩，但居然把窗边苏简看书的神韵抓了个八九不离十——那低垂的眼睫，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翻书的手指……连他思考时微微皱眉的样子都画出来了！这已经不是道具了，这是林归筱用真心给“林星”这个角色注入了灵魂！
夏安怡看着那几张充满情感的画，再看看眼前阳光下气质清冷的苏简本尊，又看看监视器里林归筱失落的眼神……一瞬间，剧本和现实、角色和真人、虚构的酸涩和真实的心跳，在图书馆这片安静的光影里，搅和成了一锅让她有点晕乎的粥。她感觉自己挖的“坑”，好像把自己也埋进去了，还埋得挺深。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在书架上挪动，把他们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长又缩短。图书馆深处传来报时的钟声，悠扬又沉静，穿过一排排书架，落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拍摄还在继续，但空气里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