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番外六
番外六
几年光景,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翻过。苏简和夏安怡的二人世界,悄然间被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充盈,变得热闹非凡,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又是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不燥,微风正好。落地窗外,小区花园里的玉兰开得正好,硕大的白色花瓣像停驻的鸽子。室内,飘荡着轻柔的摇篮曲和一股好闻的、混合了阳光、奶香以及崭新棉布的气息。
客厅靠窗的明亮角落,新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工作区”。一张宽大的实木桌取代了原本的艺术边几,上面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一台奶油色的家用缝纫机,各色柔软细腻的棉麻布料叠放整齐,五彩缤纷的线轴像糖果罐。夏安怡正伏在桌前,长发随意地挽了个松松的低髻,几缕碎发垂落颈边。她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的细边眼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带着点“如临大敌”的郑重。她手里捏着一块印着胖乎乎小鸭子的天蓝色棉布,正小心翼翼地对着纸样裁剪。
“宝贝,看妈妈给你做的小兜兜哦,”她一边下剪子,一边对着旁边婴儿床的方向柔声细语,“我们夏裁缝出品,绝对限量版,独一无二!”
婴儿床里,穿着嫩黄色连体衣的小团子正抱着自己的小脚丫啃得津津有味,听到妈妈的声音,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刻转过来,发出“啊呜”一声含糊不清的回应,口水顺着胖乎乎的下巴流下来,滴在胸前的小围嘴上。
这个小团子,就是苏予安。小名安安,是苏简取的,简单,顺口,更包含了最朴素的祈愿——平安喜乐。
“噗,”夏安怡被女儿呆萌的样子逗笑,放下剪刀,抽了张纸巾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掉口水,“小馋猫,脚丫子香不香呀?”
安安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粉嫩的牙床,冲着妈妈咯咯笑起来,小手小脚欢快地蹬动着。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苏简结束了一个短暂的电话会议走出来。他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径直走向婴儿床,俯身,动作熟练又无比温柔地将正啃脚丫啃得起劲的小女儿抱了起来。安安到了爸爸怀里,立刻放弃了美味的脚丫,小脑袋依赖地靠在爸爸宽厚的肩膀上,小手好奇地抓着他肩头的布料。
“我们安安在监督妈妈工作?”苏简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扫过夏安怡那堆满布料的“战场”。
“才不是监督,是给我加油打气呢!”夏安怡扶了扶眼镜,拿起刚剪好的布料片比划,“看,小鸭子的背心雏形!等妈妈上好边,缝上按扣,我们安安就是小区最靓的崽!”
苏简抱着女儿,走到夏安怡的工作桌前。安安的大眼睛立刻被桌上五颜六色的线轴和亮闪闪的缝纫机吸引,伸出小胖手就要去够。
“哎,这个可不能玩。”夏安怡眼疾手快地挡住女儿的小魔爪,顺手拿起一个空的彩色线轴塞进她手里,“这个给安安玩。”
安安抓着线轴,立刻满意地摇晃起来。
苏简的目光却越过那些布料和工具,落在了书桌旁那面依旧占据着重要位置的“星尘墙”上。时光流转,照片墙的内容愈发丰富,烟火气更浓,但那张被精致相框保护起来的“慈云寺侧影”,依然在角落散发着岁月沉淀后的温润光泽,如同定海神针,标记着一切的起点。
他抱着女儿,脚步自然而然地移了过去。安安的注意力很快也从线轴转移到了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上,小手指着,嘴里咿咿呀呀。
“安安,看这里。”苏简的声音放得更缓,更低,带着一种讲睡前故事般的温柔魔力。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那张泛着旧时光色泽的照片上。
照片里,春日慈云寺的香火缭绕中,少女夏安怡的侧影安静得如同一幅水墨画。阳光穿透檐角,勾勒出她饱满的额头,挺秀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带着一丝懵懂憧憬的唇线。长直发柔顺地垂在肩侧,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仿佛穿透了时空。
“这是妈妈。”苏简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
安安的小脑袋努力地转过去,看看照片,又看看旁边正低头研究缝纫机针脚的“真人版”妈妈,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一点点困惑,似乎在努力把两个形象重叠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开满花、飘着香香的烟的地方,”苏简用孩子能理解的词汇,编织着那个春天的故事,“爸爸第一次看到妈妈。妈妈站在一个金色的大佛前面,安安静静的,像个小仙女。”他顿了顿,低头亲了亲女儿柔软的发顶,声音里含着笑意,“爸爸当时想,这个小仙女在许什么愿望呢?真好看。”
他抱着女儿,目光却温柔地投向桌前的夏安怡:“然后,爸爸就用一个小盒子,悄悄地把小仙女的样子留下来了。像变魔法一样。”
夏安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擡起头。她摘掉眼镜,漂亮的桃花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静静地听着丈夫用童话般的语言,向女儿讲述他们故事的起点。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更温润的光泽,眉眼间的灵动狡黠依旧,却多了为人母的沉静与柔软。
“后来呀,”苏简继续讲,声音如同低沉舒缓的大提琴,“爸爸找了好久好久,终于在一个有很多哥哥姐姐读书的地方,又找到了这个小仙女。小仙女长大了,变得更厉害了,会拍很好看的画片,还会……”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件雏形初现的小鸭子背心,笑意加深,“还会给安安做漂亮的衣服。”
安安似懂非懂,但爸爸温柔的声音和妈妈含笑的目光让她感到安心和快乐。她伸出小手,软软的手指头,轻轻地、好奇地触碰了一下相框冰冷的玻璃表面,正好点在照片里少女夏安怡安静的侧脸上。
苏简抱着女儿走近,空出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住夏安怡的肩,将她带入怀中。一家三口,在承载着过往与当下的照片墙前,无声地依偎在一起。安安的小手离开了相框,转而抓住了妈妈垂落的一缕头发。
——
又一年春深,慈云寺的古刹飞檐依旧,只是寺前那几棵高大的银杏树,新抽的嫩叶在阳光下仿佛透明的翡翠,比当年更添几分生机。香火的气息依旧袅袅,混合着春日草木的清新,萦绕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
游人如织,但与当年苏简随父母来时相比,似乎又多了几分喧嚣。苏简抱着三岁、穿着嫩绿色小外套、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安安,稳稳地走在略显拥挤的甬道上。夏安怡则背着相机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巧的野餐篮,走在他们身侧,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哇,这里好多人呀!”安安趴在爸爸肩头,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小手兴奋地指着远处大殿金色的屋顶,“爸爸!金色的房子!好亮!”
“对,那是大佛住的地方。”苏简耐心地解释,调整了一下抱姿,让女儿看得更舒服。他的目光却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脚步也带着明确的方向感,朝着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角落走去。
夏安怡看着他的侧影,嘴角噙着笑。她知道他在找什么。
绕过几株开得正盛的桃花树,游人稍稀。那株虬劲苍翠的古柏,依旧沉默地伫立在偏殿的回廊旁,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柏树旁,那尊古朴的石灯幢,也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时光在这里凝固。
苏简的脚步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阳光透过古柏层叠的枝叶,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他深灰色的风衣上,也落在安安仰起的、充满好奇的小脸上。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特有的、带着点暖意的檀香。四周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一些,只余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梵呗。
苏简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懵懂的女儿,又擡眼看向身边正举着相机、眼神晶亮的妻子。岁月改变了容颜,增添了身份,却从未改变她眼底那份对世界的好奇和对美好的捕捉欲。
“是这里吗?”夏安怡放下相机,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环顾四周,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个喧嚣又安静的春日午后,那个穿着裙子、怀着隐秘心事的少女,仿佛就在眼前。而此刻,她身边站着她的丈夫,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
“嗯。”苏简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肯定。他将怀里的安安小心地放下来,蹲下身,视线与女儿齐平。他指着那株古柏和旁边的石灯幢,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如同在讲述一个珍藏的童话:
“安安,看这里。很多很多年以前,春天也像现在这么漂亮的时候,爸爸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了妈妈。”
安安仰着小脸,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再看看那棵大树和大石头,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她伸出小手,学着爸爸的样子,轻轻摸了摸石灯幢冰凉粗糙的表面。
“妈妈那个时候呀,”苏简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夏安怡脸上,仿佛穿透了时光,“穿着蓝色的裙子,头发长长的,直直的,像小瀑布一样。”他用手比划着,“她就站在这里,”他指着古柏前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地面,“安安静静的,像一幅画。爸爸当时想,这个小姐姐真好看。”
夏安怡听着,眼眶再次微微发热。她走过去,也蹲在女儿身边,轻轻握住安安的另一只小手,声音温柔地补充:“然后呀,爸爸就像个‘小特务’,偷偷地用一个小盒子,把妈妈的样子拍下来啦!”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安安被妈妈逗得咯咯直笑,虽然不太明白“小特务”是什么意思,但妈妈的笑声让她觉得很快乐。
“所以今天,”苏简站起身,从夏安怡的相机包里拿出那台他们常用的单反,调好参数,然后递给旁边一位一直微笑看着他们一家、看起来像大学生的年轻女孩,“能麻烦您,帮我们在这里拍一张照片吗?”
女孩欣然答应。
苏简走回来,重新抱起安安。夏安怡自然地依偎到他身侧,一手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女儿小小的背上。安安被爸爸妈妈夹在中间,安全感十足,开心地咧着小嘴,露出几颗白白的小乳牙。
一家三口,就站在那株古老的柏树下,站在那尊沉默的石灯幢旁。阳光穿过枝叶,在他们身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背景是慈云寺偏殿朱红的廊柱和飞翘的檐角,香火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