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番外四
番外四
研究生工作室的空气，常年浸泡在咖啡因和电子屏幕的蓝光里。夏安怡正跟一段顽固的采访素材死磕——镜头里，西城老街区修自行车的王大爷絮絮叨叨讲述着他那辆跟了他三十年的“老凤凰”的故事，方言浓重，口齿还有些漏风。同期声嗡嗡作响，字幕校对得她眼睛发花，感觉下一秒就要把“大杠”听成“大缸”。
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出苏简的微信，言简意赅：
【苏简】：晚上回家吃饭？阿姨炖了汤。
后面跟着一张图片——砂锅里奶白色的汤翻滚着，隐约可见饱满的玉米段和软糯的山药。
夏安怡盯着图片，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拯救！这简直是荒漠里的甘霖！她手指翻飞，秒回：
【安怡财迷怡】：回！立刻！马上！给我留三碗！正在跟王大爷的“老凤凰”搏斗，急需汤水续命！(╥﹏╥)
发完，她立刻保存工程，关电脑，塞资料，动作一气呵成，像只听到开饭铃的兔子。
推开家门，浓郁的菌菇鸡汤香气扑面而来，瞬间抚慰了被同期声折磨的神经。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响。夏安怡踢掉帆布鞋，光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像只归巢的倦鸟，循着香气和温暖就扑了过去。
“苏太太，洗手。”苏简的声音从灶台前传来，头也没回。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动作利落地翻炒着锅里的西兰花。油烟机的暖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下颌线清晰利落。
夏安怡吐了吐舌头，乖乖溜去洗手。回来时，苏简已经把炒好的翠绿西兰花装盘，砂锅里的鸡汤也盛出了两碗，放在中岛台上，热气腾腾。
“哇！苏先生！你是田螺姑娘吗！”夏安怡拉开高脚凳坐下，迫不及待地捧起碗吹了吹，小口啜饮。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着菌菇的鲜甜和鸡肉的醇厚，瞬间熨帖了五脏六腑，连被王大爷方言折磨的耳朵都舒服了不少。
苏简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姿态从容：“田螺姑娘炖不出这个火候。是张阿姨的功劳。”他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夏安怡碗里，“慢点喝，烫。”
“知道啦！”夏安怡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一碗热汤下肚，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这才有闲心打量四周。新家入住几个月，早已被两人的生活痕迹填满。书房那面“星尘”照片墙旁边，又多了几幅她新拍的西城老街区人物肖像——王大爷和他油光锃亮的“老凤凰”，李奶奶窗台上开得正艳的月季花，巷口嬉笑打闹的孩子。烟火气与艺术感奇妙地融合。书架上也充实了不少，她的专业书籍和影碟占据了半壁江山，与苏简那些大部头的建筑典籍和设计年鉴泾渭分明又和谐共存。
——
时间在汤羹饭食、光影交织和书页翻动中悄然滑行。当b大校园再次被盛放的紫薇花点燃，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和收获的喜悦时，夏安怡的研究生生涯，也终于迎来了盛大的终章。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灿烂得晃眼。巨大的礼堂里，庄重的音乐回荡。夏安怡穿着宽大的硕士服，头上顶着方方正正的硕士帽，流苏垂在肩侧，随着她兴奋的步子轻轻晃动。她站在等待上台的队伍里，墨黑的长发难得规整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神采奕奕的脸庞。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纯粹的兴奋和成就感，像落满了细碎的阳光。
导师念出她的名字，并特别提及她的毕业作品《西城烟火》荣获了某电影节的“新锐纪录片导演奖”。掌声雷动。夏安怡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步伐轻快地走上台。从导师手中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学位证书和毕业证时，她感觉指尖都在微微发烫。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
当仪式结束，毕业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涌向礼堂外拍照时，夏安怡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紫薇花树下、静静等待的身影。
苏简没有穿平日出席正式场合的严谨西装，而是选择了一套剪裁精良的深蓝色休闲西装，内搭简洁的白衬衫，没系领带，领口微敞。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锐利，多了几分儒雅随和的书卷气，与这校园的毕业氛围完美契合。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灿烂的向日葵，如同捧着一小片阳光，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苏简！”夏安怡像只欢快的小鸟，提着宽大的硕士服下摆，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他飞奔而去。帽檐下的流苏和肩上的绶带随着她的跑动飞扬起来。
苏简稳稳接住扑进怀里的人，向日葵花束被挤在两人之间，散发出温暖明亮的香气。他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扶正了因为奔跑而有些歪斜的硕士帽。
“恭喜，夏导。”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笑意。
夏安怡从他怀里擡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证书：“看！沉甸甸的！都是知识的力量！”她顿了顿，看着苏简手里的向日葵，又看看他含笑的眼睛，心念一动，把怀里的证书塞给他，然后飞快地从他手里“抢”过那束灿烂的向日葵，紧紧抱在怀里，脸蛋埋进金黄的花瓣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喟叹：“嗯！还是向日葵香！知识的力量也得靠向日葵补充能量！”
苏简被她这财迷本色与孩子气并存的举动逗笑，无奈地摇摇头，认命地拿着她的学位证书。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落在她怀里那束生机勃勃的向日葵上，又落在自己手中那卷象征着她两年心血和荣誉的证书上。阳光穿过紫薇花的缝隙，在他们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苏先生！”夏安怡忽然想起什么，从向日葵里擡起头，眼神狡黠，“还记得这个位置吗？”
苏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紫薇花树，身后的礼堂大门，喧闹合影的人群。记忆瞬间被拉回几年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喧嚣。只不过那时，他是穿着学士服的主角，而她，是挤在人群里、穿着漂亮裙子、踮着脚朝他用力挥手、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的“小师妹”。
“当然记得。”苏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那天，某个‘小财迷’挤在人群里，喊得比谁都大声。”
夏安怡脸颊微热，却理直气壮：“那当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近距离欣赏苏神毕业的风采！”她说着，把向日葵塞回苏简怀里，自己则从他手中拿回学位证书，然后站到他身边，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对着不远处正举着相机朝他们挤眉弄眼的邵年大声喊道：“邵大年！快！给我们拍一张！要拍得比当年那张还好看！”
邵年立刻心领神会，端着相机调整角度：“得令！苏神！安怡！看镜头！笑！”
苏简微微侧身，手臂自然地环住夏安怡的肩。夏安怡则高高举起手中的证书，另一只手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将头亲昵地靠在他肩上。她脸上是毫无保留的、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苏简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瑞凤眼里漾开温柔的笑意，嘴角上扬的弧度清晰可见。阳光、紫薇花、硕士服与深蓝色的西装，构成了一幅色彩明快、充满喜悦的毕业纪念。
“咔嚓！”
快门定格下这圆满的一刻。
回家路上，夏安怡抱着她的向日葵和证书，坐在副驾驶上，翻看着相机里新鲜出炉的照片，嘴角就没下来过。
“苏简，你看这张！”她把相机屏幕举到苏简眼前，正是紫薇花树下的那张合照，“是不是比当年你毕业时，我在下面给你拍的那张好看多了？”她指的是那张她穿着漂亮裙子，在人群里朝他挥手，而他只是隔着人群淡淡瞥了一眼镜头的照片。
苏简扫了一眼屏幕，目光在她依偎着自己、笑得无比满足的脸上停留片刻，声音低沉温和：“嗯。这张好。”
“那是！”夏安怡得意地收回相机，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两人紧靠的身影，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和释然，“总算弥补了我本科毕业时，我没法穿着学士服和你一起拍合照的遗憾啦！”那时他远在哥大，隔着屏幕的祝福，终究少了点真实的温度。
苏简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正低头看着相机，侧脸在车窗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沉静。那句带着小小遗憾的话，轻轻敲在他心上。他空出一只手，伸过去，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温热干燥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指尖，力道坚定。
“以后，”他目视前方，声音平稳却带着承诺的份量，“你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我都会在。”
夏安怡的心尖微微一颤，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阳光透过车窗，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向日葵的香气在车厢里弥漫。她知道，这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他苏简式的、说到做到的保证。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夏安怡终于彻底结束了毕业后的所有琐事，摊在客厅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棉花娃娃，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纪录片频道正播放着关于深海探秘的片子，幽蓝的光线在客厅里明明灭灭。
苏简处理完邮件，从书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自家太太这副“电量耗尽，急需充电”的模样。他走过去，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坐下，长腿随意伸展。
“累了？”他伸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发顶。
“嗯……”夏安怡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顺势把脑袋歪靠在他腿上，“感觉身体被掏空……毕业综合征晚期……”
苏简低笑，任由她靠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拿过放在茶几下层抽屉里的一个深蓝色的硬皮文件夹。夏安怡眼皮都没擡，以为他又要处理什么文件。
苏简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两个深红色的、巴掌大的小本子。他动作随意地翻开其中一本，修长的手指在某一页上点了点，然后递到夏安怡眼皮底下。
“看看这个。”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安怡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小本子上——是户口本。她自己的那本，她认识。而苏简翻开递过来的，是他自己的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