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王语素问起十年前往事,激活了梅兰香经久难愈的愧疚,她不想留两个女儿在家受累,改变主意回到了家。
罗家姐妹刚从父亲口中知道母亲离家出走,没多久,又见母亲提着包回家,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罗工全以为妻子是忘了什么东西,回家来拿,小声嘀咕了一句:“装模作样。”
这话罗蕙听见,立马道:“爸,你少说风凉话。”
罗工全瞪眼道:“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我就这么说话!”罗蕙道,“罗氏祠堂修得再气派,我妈、我和罗泽雨连姓名都没有,凭什么要我妈受累?”
“镇上那么多人都受累,就你妈不能受?”罗工全道,“我都说了,功德簿会写名字。”
“功德簿没用,有本事把我们写进族谱,能写,我就帮你说服我妈。”罗蕙道。
父女俩的话题转往族谱而去,罗泽雨不想再听,拿了罗蕙的mp3听歌。班上很多同学喜欢听流行音乐,镇上很难买到正版磁带,他们就守着听musicradio。砾山中学广播站一度还在中午午休时间放过歌,后来被毕业班学生举报,播不到两周就停了。罗泽雨也喜欢听广播,不过很少听音乐之声,她喜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偶尔播送的科幻系列,还有一些地方台的鬼故事。对比广播,电视当然更吸引人,只是罗家电视遥控器常年被锁,算是梅兰香和罗工全唯一达成共识并严格执行的教育方式。平时,他们根本不管她学习,不在意她未来能不能考上大学。
罗蕙mp3里的歌大都是粤语流行歌,罗泽雨听不懂,因为听不懂,反而有种远离真实世界的感觉,莫名宽慰了她心里奇怪的凌乱。以前,她很少想以后要去哪、做什么,脑子里像有人在捣糨糊,想的东西很多,却没有一条清晰的主线。
下午和涂修志在巷口碰头,她好奇问他有没有这种莫可名状的烦恼。
涂修志想了很久,道:“初中可能有,高中没了。”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可能有?”
“我小学是在村里上的,初中来砾山镇,当时觉得镇上同学好幸福,家就在学校附近,什么东西都能买到,还有车站直通市里。那时候就想,为什么我家是农村的,为什么我爸妈只会种田,不会挣钱,想很多没用的。”涂修志道,“涂莉比我适应得好,我们那时候走读,上学、放学要走很久,路上总聊天。村里有个收破烂的独眼大爷,收了很多旧书,涂莉以前常去大爷家转,淘了很多书回家,她读的第一本世界名著是——”
“《悲惨世界》。”罗泽雨接话道。涂修志提起涂莉爱读书,罗泽雨瞬间想起这位好朋友谈论这本书的样子。她那么喜欢文学,渴望了解更大的世界,现在在工厂做流水线。
“我读书比涂莉慢,独眼大爷家里的书大都缺页,或者字体模糊,但我必须说,读过那些书,烦恼好像就变得具体了,没那么抽象,然后会觉得自己的烦恼很渺小,不值一提。”涂修志道。
罗泽雨没接话,她不太喜欢读文学名著,特别讨厌记一排冗长的名字,总是读着读着,跟丢了。虽然外国科幻小说里的主角名字也很长,记不得名字不影响理解故事本身。因此,她无法借鉴涂修志的办法,让自己不想太多的办法。
“你说你想太多,主要是想什么?哪一方面?”涂修志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
继昨天在河边偶遇王语素和金既成后,两人今天赴约格外警惕,反复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快步走到潭边。
没过多久,何相安用一声清脆的车铃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三人碰面,只是简单点了点头打招呼,随即一起蹲在潭边,静静等待落日变成红色。
这次,罗泽雨是最不专心的那一个,时不时往后看,担心不速之客的造访。
何相安和涂修志都察觉到她的动作,涂修志率先道:“别想其他人,专注小河。”
罗泽雨应了声,注意力重回河面,半晌,突然道:“你们知道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怎么诞生的吗?”
话题转得太突兀,何、涂两人双双看向她。涂修志道:“不是爱因斯坦发明的?”
罗泽雨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严格来说,这不叫‘发明’,叫发现。牛顿怎么发现万有引力的,你们总知道吧?”
“如果你指的是苹果落地砸中他——这只是传闻,没有确证。”何相安道。
“好,那爱因斯坦发现广义相对论这件事是有确证的,是他有一天看到玻璃窗外工人在擦窗户,想到工人如果掉下去会发生什么,由这一则思想实验,推导出来的。”罗泽雨道。看到身边两人同时露出聆听圣教的表情,她脸上少见露出了得意。她没有告诉两位队友,“思想实验”“理论物理”“实践物理”“……”这些新鲜的物理学词汇全部来自楼上租客,金既成甚至耐心和她讲了狭义相对论到广义相对论的进化过程,罗泽雨听得如痴如醉。
“广义相对论之后,物理学界确实没有再出过轰动性的新发现了。”涂修志道。尽管他还没接收过小河广播,但他实在喜欢和罗泽雨聊这些,她知道很多物理课本上没有的知识,如果说说姐姐涂莉用文学把语文这一门学科变得浪漫,那么,罗泽雨对科学的想象和热情则直接把物理从死板变得鲜活。
“要知道在广义相对论出现之前,牛顿力学统治了物理学界两百多年呢。”罗泽雨脱口道。
就这个当口,何相安意外接收到一则广播。他立刻道:“这句话是别人说的。”
“什么?”罗泽雨道。
何相安看着金光闪闪的河面,“你刚刚说的,牛顿力学统治科学界的话,是听别人说的。”
罗泽雨脸色倏地一红,下意识想否认。
“我听到广播了。”何相安转头盯住她,“拾人牙慧。”后面这句话他说得极轻。
“拾人牙慧”这四个字正是罗泽雨刚刚闪过的心念,她忘了为此觉得丢脸,急问道:“还听到什么?”
何相安看完她瞳孔舒张的过程,不自觉笑了,摇摇头道:“暂时没听到新东西。”
这之后,河边三人纷纷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盯住小河,满怀虔诚,期待小河的下一次播送。
小河广播放送不讲时间规律,三人等到太阳下山也没等来第二条播送,多少有些沮丧。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也许镇上老人说的是真的,大热天,水鬼会出动。”涂修志道,“广播信号发射和接收都这么随意,感觉像在有意耍我们,除了水鬼,我目前想不到其他可能。”
“没有这么玄幻。”罗泽雨面容沉静道,“小河广播有两层逻辑,我们必须明确。一是我们的想法能像广播信号一样发射出去,再被其他人接收;二是什么力量在主导这件事,是否持续在操控。”
何、涂两人聚精会神听完她的分析,何相安道:“你在成为爱因斯坦的路上了。”
他开了个玩笑,语气神态却是郑重其事的,引来涂修志和罗泽雨近乎错愕的目光。
“怎么感觉好像听你讲了个鬼故事。”罗泽雨道。
何相安正了正色,问罗泽雨:“你说小河偶尔会给你一些直觉,比如前天,还有最早,是它引导你来这里,它有没有给你别的直觉,或者更多十年前的记忆?”之所以问这个,是因为昨天何相安在河边听到王语素和金既成的谈话,他们谈论的正是罗泽雨童年溺水的情况,不过,罗泽雨好奇谁救自己,王、金两人好奇谁把罗泽雨推下了水。
罗泽雨沉思良久,试图按他的提示,往脑海深处捕捉些什么,遗憾的是,那里依旧是一片混沌。
这天告别前,罗泽雨猛然想起自己没还何相安的伞,提了一嘴,说明天一定带。
“我可以去你家拿。”何相安道。
他说得随意,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解决方案,罗泽雨只好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