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族群(8) - 我们台湾这些年Ⅱ - 廖信忠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21章族群(8)

第21章族群(8)

台湾少数民族的语言各异,但有一个词几乎是通用的,就是“白浪”,这可不是指白浪滔滔,这个词原来是从闽南话“歹人”而来的,指的就是汉人。台湾少数民族生活简单,个性又单纯,早期在与汉人的接触当中总是吃大亏,而汉人也只把他们当作“番”,两方的矛盾与心结也越来越尖锐,这个看似好玩的语源,其实充满了辛酸。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局一方面打压台湾少数民族文化,一方面又不太照顾他们所需,给人一种想让他们自生自灭的感觉。再加上台湾少数民族大部分居住在偏远地区,所以不管在什么方面,资源都非常匮乏,这也影响了台湾少数民族的发展。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教育及经济资源的不足。统计显示,台湾少数民族的普遍收入,只有汉人的六成而已,这也让许多台湾少数民族必须离乡背井到大都市里工作。但都市里居住太不易,所以这几年也出现了许多违章搭起的“都市部落”现象。而教育资源的不足,也造成这些人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导致他们年纪轻轻就必须外出打工养家,在教育程度不高又需要钱的情况下,建筑工、搬运工、出海跑船或当兵等较粗重的工作就是首选。台湾少数民族女性更可怜,常常沦为帮助家庭经济的牺牲品,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台湾,就常常有台湾少数民族少女被家里卖去当雏妓的新闻,又或者许多台湾少数民族女孩嫁给同样弱势的外省老兵。

有个台湾少数民族的诗人就曾作了一首诗叫《恢复我们的姓名》,用来控诉这一切。

我们的姓名

在身份证的表格里沉没了

无私的人生观

在工地的鹰架上摆荡

在拆船厂、矿坑、渔船徘徊

庄严的神话

成了电视剧庸俗的情节

传统的道德

也在烟花巷内被蹂躏

英勇的气概和纯朴的柔情

随着教堂的钟声沉静了下来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台湾少数民族渐渐敢于争取自己的权利与地位。1986年,发生了一件“汤英伸案”,让大家开始注意到山地同胞在社会快速变迁中遇到的困境。

“汤英伸案”在之前书里提过了,住在阿里山地区的曹人山地青年汤英伸,在读师范学校时成绩品行都良好,可是因为学校教官的歧视挖苦而被迫退学,他只好到台北找工作。没想到一来台北就遇到无良中介,把他卖给黑心老板,又扣留了他的身份证,让他在恶劣环境当中每天工作18个小时以上。他想要离开,老板还不准,拿着他的身份证要挟他,反控他欠钱没还。才工作9天,汤英伸忍无可忍,又在一点酒精的催化下,杀了雇主全家。后来汤英伸没有否认,也没有办法否认,因为他完全出于冲动杀人,事前没有预谋,事后也没想到要收拾现场。

当然汤英伸罪证确凿,要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是这件事也让20世纪80年代社会气氛已经蠢蠢欲动的台湾,有了第一次社会运动团体的大串联。以前,台湾人总是很单纯地认为,山地人个性就是善良、热情、纯朴、乐天,怎么可能犯下这种泯灭人性的案件?会这样想是很正常的,这种想法中却含着一种刻板印象的歧视,因为山地人善良,所以就算被欺负也只会呵呵苦笑地带过。这些山地青年男女在找工作时,多少都有被欺骗、侮辱和剥削等经验,再加上安分认命的个性,常常变成自卑自弃,觉得就让命运去摆布吧。外人看起来好像是一种山地民族的豁达,事实上是对社会现实的无奈。

所以,“汤英伸案”一发生,社会舆论就热烈地讨论,给当时台湾社会很大的冲击。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以前没注意到、没关心到,又或者是社会结构已经产生了什么问题,导致“应该是”善良纯朴的山地同胞青年,居然干下这种事情。这件事让全台湾的社运界人士有了首次大串联,纷纷声援汤英伸,社会上形成一股强大的“枪下留人”的舆论压力,甚至上书给蒋经国,希望能特赦他。汤英伸固然罪有应得,可是长期以来,平地人怎样对待山地同胞,政策怎么不尊重,甚至漠视他们,不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生存空间,正是这样畸形扭曲的社会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汤英伸最后还是难逃一死,但他的死,让台湾人首次开始正视少数民族的问题。

【有没有真正理解少数民族?】

谈到真正标志着台湾少数民族意识开始觉醒的事件,就不得不说到“破除吴凤神话运动”以及后来的“还我姓氏”跟“正名运动”。

20世纪80年代初期开始,就有人质疑吴凤舍生取义的真实性,等到汤英伸案之后,台湾少数民族也开始思考自己的应有权利,将反吴凤神话运动推向了新高潮。吴凤传说就这样流传了数十年,故事中描述了曹人的残暴形象,就连他们所住的阿里山地区也为了纪念吴凤而叫“吴凤乡”,这就像个阴影一样,造成曹人以及其他台湾少数民族同胞们长期以来遭受异样的眼光。

吴凤故事的疑点也挺多而且荒谬,最早只是一个乡野传闻,说来说去就是以前日本统治者为了政治需要而推广,后来国民党再加以强化宣传的。1987年,台湾少数民族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上街头抗议要求将“吴凤的故事”从教科书里删掉,教育主管部门也迫于压力,宣布删掉此章节。再隔一年,一群台湾少数民族人士直接拆毁了嘉义火车站前面的吴凤铜像。至此,原本高高在上,闪耀着圣人光辉的吴凤形象,可说是一夕间瓦解。

后来有机会跟当年“带头大哥”聊天,他爆出一件八卦,不知是真是假,原来拆吴凤像是很偶然的一件事,跟台湾少数民族运动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开始只是几个比较“前进”的台湾少数民族青年在嘉义火车站附近喝酒聊天,大家喝到醉茫茫,刚好又聊到吴凤,几个人越聊越不爽,整个就是义愤填膺,于是借酒壮胆,跑去拆了吴凤像,本质上来说就是破坏公物而已。可是那时候吴凤已经是众矢之的,反吴凤神话的呼声已经很高了,不然以当时的社会气氛,在清醒的情况下,一般人根本不敢这样给自己找麻烦,结果没想到这件酒后破坏公物的行为,后来竟然变成某种英雄式的行动。

那几年是台湾各种社会议题百花齐放,过去闷得太久了,一下子都好像炸开了锅一样,每个人都想喊出来。过去作为弱势群体的山地同胞开始敢于争取自己的权利。在那几年,看到山胞向当局索讨原本属于自己的猎场土地,开始争取在身份证上能用族名而不用汉名,当局也放弃过去平地同胞、山地同胞的二分思维,将山地同胞正名为台湾少数民族。台北市“总统府”前面充满封建意识的“介寿路”,也改为过去居住在台北盆地的少数民族族名——凯达格兰大道,更多的台湾少数民族族群也争取恢复自己部族的名称,而不是被简单地划分到其他大族里。

原本世居阿里山地区的曹人,族名是从“chao”翻译过来的,当局给了他们一个汉姓族名,现在也正名为“邹”人,这“chao”本来是“人”的意思。后来,吴凤乡也改名为阿里山乡,汤英伸的父亲担任乡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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