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真相
锈蚀真相
【心理学札记】
“最深的枷锁往往由温情浇筑。当施暴者以爱之名编织蛛网,受害者的挣扎会化作自我谴责的毒液——每一次试图扯断血缘黏丝的动作,都在反向印证‘被驯化的疼痛才是归宿’的谎言。”(摘自江蓝雪诊疗手记)
江蓝雪攥着锈迹斑斑的钥匙,指尖抵在锁孔里转了半圈,铁门“吱呀”一声裂开缝隙,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阳光洒在老旧的窗格上,织出蛛网般的裂痕。
已经有十五年没有回来过了吧?
玄关处歪斜的穿衣镜映出她紧绷的侧脸,她恍惚看见十岁的自己正趴在窗边——二姐从身后蒙住她的眼睛,草莓蛋糕的甜腻混着银叉的金属腥气涌进鼻腔。
这里,埋藏着她最深的伤痛;但,也充满着生命里最美好的回忆。
她的目光扫过四十几平的狭小空间。
墙角结网的沙漏模型,是二姐生前最爱的摆件。细沙凝固在玻璃管中,像二姐僵硬的瞳孔——她自杀前一周,曾笑着对江蓝雪说:“等攒够钱,我们就去海边开家沙漏店。”
阳台角落还摆着一个摇摇车,那是她儿时的玩具。当妈妈不发病的时候,会给她扎麻花辫,陪她玩摇摇车。
江蓝雪推开卧室门,门轴发出绵长的吱呀声,推开时带起一阵细小的尘雾。
江蓝雪望着这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褪成淡青色的墙纸上还留着用铅笔画的等高线——那是十四岁的大姐在生日那天给三姐妹量身高时留下的刻度。两张拼接的上下铺铁床占据了半间屋子,她伸手抚过自己睡过的上铺,蓝白格床单下隐约凸起几块霉斑。
泛黄的书桌倾斜地抵在飘窗下,玻璃瓶里插着的露薇花早已风干成琥珀色标本,却仍保持着当年大姐画笔下的姿态。
大姐绘画天赋极高。江蓝雪坐在书桌前,指尖轻轻掠过画纸边缘,那些用矿物颜料绘制的花瓣在暮色中流转着奇异的光泽,仿佛真是薄胎瓷器上烧制出来的纹样。
如果,我们出生在另外一个家庭,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膝盖撞上松动的抽屉时,一枚铜制合页应声落地。在抽屉幽暗的深处,半埋在旧钢笔与褪色发带间的沙漏正折射出细碎的光,凝固的流沙在玻璃腔体里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悬停状态。压在底层的毕业册封面已褪成雾蓝色,烫金校徽上还留着二姐当年用指甲油补色的痕迹。
江蓝雪打开毕业册,2010级连市一中毕业合影。
第二排右数第三个少女歪着头,没有一丝笑容,眉宇间似有解不开的愁绪。在一众无忧无虑的笑脸中尤其突兀。最后一排,有一个男生看起来很眼熟,他领口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窝淡青的血管,一绺黑发垂在眉骨,宽边眼镜下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是,18岁的赵斯诚。
合影右下角的时间水印洇着潮气:2010.5.1714:29。
江蓝雪的手不受控的抖了一下,赵斯诚居然是二姐的高中同学?
下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日记,“他说,我们报同一所大学。我也好想和他读同一所大学。但是,有些伤口是往骨髓里钻的。赵斯诚,我坚持不下去了。”(2010.5.29)
江蓝雪合上毕业册。他和二姐,有着怎样的过去?
书桌对面是张二层木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小时候大姐住下铺,她和二姐睡在上铺;妈妈走后,大姐搬去了小北屋,二姐在下铺,她睡上铺。
江蓝雪趴下来,抽出床底的樟木箱。那里,放着很多许久不用的物件儿。妈妈的药瓶、二姐小学的成绩单、她掉落的乳牙、……
“这是什么?”樟木箱角落,塞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大姐的笔记,写着一个坐标,和几个小字——在外婆的歌声里。
江蓝雪把毕业册塞进樟木箱,抱着箱子回到了车上。
她的手指深深掐进方向盘,车载空调喷出的冷气像细针扎在太阳xue上。后视镜里,樟木箱的铜扣在夕阳下泛着血光。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赵斯诚时,他盯着自己的眼神——那不是初见的好奇,而是如见故人的恍惚。
后座的樟木箱发出细微响动,泛黄的坐标纸飘落在膝头。江蓝雪突然想起外婆唱的渔歌:“哎哟嘿——缆绳勒进骨头缝喂,龙王殿前讨口风哟——血月亮照黑浪头。东礁养着胭脂螺,螺壳裹着绣花绸,西湾埋着铁锚头,锚链锁着妹妹喉。金梭鱼哟银梭鱼,蹿过阿姐的绣花篓,篓底漏出红药末,染透北海十八洲……”
这首渔歌,是自己从小听到大的。晚上不睡觉,大姐就会唱起来。儿时并不喜欢,总觉得调子阴森。大姐却说,这是连市渔民世代相传的古老渔歌,外婆从小就教给她。此刻再看纸上“在外婆的歌声里”的字迹,仿佛看见大姐蜷缩在画板后的背影——她总用颜料盖住手腕的淤青,说那是调色时不小心碰的。
仪表盘显示18:30,江蓝雪猛踩油门,挡风玻璃上夕阳碎成无数个晃动的沙漏。
黄昏的防波堤上,咸涩的海风卷起江蓝雪的长发。她打开灯塔的铁门,手电光束扫过灯塔,堆在地上的柴油桶,角落里的煤油炉,一如往昔。
“哎哟嘿——缆绳勒进骨头缝,龙王殿前讨口风——”
外婆歌声里的龙王殿,只在灯塔里。江蓝雪将目光看向龙王雕像。把手伸进雕像下面,摸索着掏出一个碎花蓝布小包,里面是一个日记本。
“2010年1月12日大雪”
“纪先生的车撞上护栏时,我正推着冰柜往码头走。他满手是血地把这个吊坠塞给我,说‘交给沉舟’……”
日记本里夹着一张泛黄的资助协议,上面的字迹锋利如刀:“资助江家次女、三女至大学毕业,望其挣脱宿命轮回。——纪乘风2006.5.7”
江蓝雪的手颤抖起来,协议背面贴着大姐工牌照片——她在纪氏商超打工时的笑容,比葬礼上的遗容鲜活百倍。
指尖触到日记本夹层的凸起,一枚鎏金沙漏吊坠滑入掌心。蓝沙在闪电中流转,与十二岁那夜塞给纪沉舟的沙漏一模一样。
凌晨两点,工作室的电脑屏幕泛着幽蓝的光。江蓝雪将日记逐页扫描,吊坠悬在红绳内侧的暗袋里,随呼吸轻叩锁骨旧疤。
邮件提示音响起,她点开邮箱,是“北极星计划”发来的。她在挪威读书期间和导师一起参与过相关工作,并接受了系统的极地生存和救援培训。之后,她就加入了这个国际非政府组织,她当年的一篇论文《极光对创伤治疗的潜在影响》还登上了组织内刊。冰岛西海岸的赫马岛是重点援助基地,岛上唯一的心理医生兼灯塔守护者年近退休,急需一位兼具心理疏导能力、灯塔航海相关知识和极地生存技能的专业人士接替。她刚好符合。
门外忽然传来金属刮擦声,像指甲划过黑板。
她抄起桌边的裁纸刀,刀锋在月光下凝出一线冷光。玻璃爆裂的刹那,三名黑衣人撞门而入,为首者口罩下的疤痕横贯右脸:“江老师,交出纪家的东西,留你全尸。”
“在文件柜第三层。”她假意转身,左手按下桌底警报器。黑衣人扑向文件柜时,她猛地将吊坠卡进通风口铁网,反手挥刀划破对方手臂。鲜血溅上墙面的儿童创伤图谱,蜿蜒如毒蛇。
“撤!”警报声中,黑衣人撕下日记中关于“车祸委托”的一页,冲出大门。
江蓝雪蜷在桌下喘息,通风口的吊坠泛着幽蓝的光。纪沉舟的眼睛突然浮现在黑暗里——十五年前煤油灯下,他背上的鞭痕也是这般诡艳。
纪沉舟别墅的落地窗映出破晓前的混沌。江蓝雪将残缺的日记拍在他面前,吊坠在掌心渗出冷汗:“解释清楚,否则我立刻把它烧了。”
纪沉舟摩挲着吊坠上的刻痕,领口松开的纽扣露出锁骨下蜿蜒的疤痕:“你大姐的死,应该和我父母车祸案有关。”
江蓝雪的指甲掐进掌心,“那场车祸是纪萧风设计的?”她的声音像生锈的刀。
纪沉舟突然扯开衬衫,心口处的疤痕与吊坠形状完美重合:“他需要‘意外’遮掩。江露薇带着吊坠逃走,成了下一个灭口目标。”他抓起她的手按在伤疤上,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战栗。
窗外晨光刺破乌云,纪沉舟的瞳孔缩成危险的针尖:“十五年了,该为逝去的生命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