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温泉压抑的喘息。
第80章温泉压抑的喘息。
胡氏闻言双肩一颤,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萧凛,似是没料到他还会这样主动地唤自己,随即缓慢眨了眨,蓦地滴下泪来。
她松开手,任凭门帘落下,转身回了殿内。萧凛抓住帘子一角掀开,也迈步跟了过去。
容棠在外间停下脚步,轻声道:“陛下,和太妃娘娘谈谈吧。”
她的意思显而易见,不会涉足其中,更想把内殿留给这对生分多年的母子。萧凛凝视着她,轻轻点点头,握一握她的手,随即入内。
容棠在外间坐下,透过半开着的窗子去看瑞安宫院中的景致。一草一木皆染上了浓重的寒意,萧索清冷。她伸手托腮默默想着,或许自今日起,瑞安宫便能彻底恢复如春吧。
内殿,胡氏许久不曾说话,只默不作声盯着面前茶盏冒出的热气。萧凛抿了口热茶,缓缓开口:“励阳王一家皆已入狱,朕也不会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母妃还打算对昔年的一切缄口不言吗?”
胡氏垂眸良久,方才轻轻叹了一声,说道:“筠儿,这些年,是母妃对不住你。”
陡然听见她唤出孩提时期的幼名,萧凛眼底泛起一丝波澜,放在膝头的双手下意识紧攥成拳。他面容平静,说道:“这些年,其实您一直在苦熬,对吗?”
胡氏的手一颤,茶盏跌落桌案。她虽没有说话,可答案昭然若揭。
“朕一直不明白,为何您会对朕那般冷漠无情,难道是朕的出生给母妃带去了太多痛苦,才令您厌恶朕,不愿看到朕,”萧凛低低道,“朕一面不肯相信,一面却又无法面对您的冷眼,因而总是避之不及,似乎唯有这样,朕便能自欺欺人。”
“这不是你的错,”胡氏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打断了他的话,“筠儿,是母妃没有本事保护你,便只能用这种法子,让你离我越远越好。”
她顿了顿,苦笑道:“当年,励阳王养在宫中,备受先帝疼爱,所有人都以为先帝命中无子,百年之后皇位便会由励阳王接任。偏生后来,我被诊出了身孕,宫内宫外不知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我。励阳王一派,必定是盼着我能生下一位公主,让先帝彻底断绝了传位给亲子的念头;而朝中其他老臣和信奉宗室血脉的人,则盼着先帝能后继有人,否则皇位传给励阳王,先帝这一脉岂不是就要断了?”
“那父皇呢?他又是如何想的?”萧凛问道。
胡氏说道:“先帝起初自然是欣喜若狂的。我入宫多年始终默默无闻,并不得先帝的欢心,然而一朝有孕,先帝因此也对我多了几分眷顾。那时,我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熬了这些年,终于得以过上舒心日子。什么名分尊荣我并不在意,只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往后的漫漫长夜便也不会孤单了。”
“然而后来,”她叹了口气,“宫中御医说我这一胎八成是女儿,先帝从最初的喜悦很快变得失望,对我也随之冷淡了下来。我并不在意男女,只要是我的孩子便是。只是先帝如此态度,我不免心生惶恐,担心我的孩子尚未出生便已失去了圣心,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六个月后,皇后做主安排了一批有过接生经验的年长妇人进宫陪侍,便于照料我。便是在此时,我无意间听见了其中两人的对话。原来她们竟是励阳太妃的人,潜伏在我身边也是另有目的。先前那为我诊脉的御医也是得了励阳王府的授意,故意说我怀的是女儿,好让先帝不甚在意,便于她们安插人手进来。而她们已经在我日日的安胎药中下了慢性毒药,意图让我在生产时九死一生,一尸两命。”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如遭雷击,第一反应便是向先帝和皇后告发。可我别无证据,安胎药的药方没有任何问题,另一位御医为我把脉后也说胎象无碍。仅凭那两人的话,根本不足以定罪。先帝本就对我心生不喜,经此一事后更是觉得我在肆意妄为,仗着身孕想兴风作浪。他虽将那两人打发走了,但却也很少再踏足我的宫殿。”
“自那时起,我便屡屡心悸多梦,常于夜半时分惊醒,白日里也萎靡不振,浑身困乏。可任凭多少御医来把了脉,都说我一切无恙,只是心病。先帝愈发不悦,觉得我如此猜忌,莫非是对他不满?可我有苦难言,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神智失常了,才会总被噩梦侵扰。”
“我心惊胆战地挨到了生产之日,起初一切顺利,可后来迟迟生不下来,我浑身脱力,大汗淋漓。便在此时,接生宫人捧来了一碗汤药服侍我喝下。那药下肚后,我只觉得腹中剧痛万分,整个人险些晕厥过去,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勉强支撑到顺利生产。先帝得子,转怒为喜,对我再度和颜悦色起来,说待皇子满月后便要晋封我。然而此时,御医却说孩子先天不足,是自胎里带来的病弱,只怕要自小病痛不断,得精心调养。”
“我心知肚明,不论是我有孕时,还是生产时,励阳王一派从未放弃过毒害我的念头。包括生产时那碗汤药,我认定一定有问题,先帝拗不过我便派人彻查,然而那只是一碗再寻常不过的补气之药。可我分明能感觉得到,那药险些要了我的命。”
“我知道自己无根无基,势单力薄,更没有什么家世和宠爱能够作为依仗。即便有了孩子,怕是也根本无法保护他。而先帝本就因此而迁怒于我,认定是我不好生保养身子,才连累皇子如此病弱,辜负了他的一番期望。”
“因此我开始愈发频繁地被怪梦侵袭,夜夜无法安睡,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和举动。幸而有燕贞在,她时常会帮忙照顾你,才不至于让我失手伤了你。”
“我每一日都沉浸在无尽的恐慌之中,我不相信任何人,我觉得身边的这些宫人,或许每一个都暗藏祸心。直到你平安长到了几岁后,一次奇怪而又可怕的风寒,险些要了你的性命。从那时起,我决定,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不能再让你留在我身边。”
“于是我开始装疯,在殿内摔摔打打,对你也冷若冰霜,甚至让你对我这个生身母亲畏惧而远离。这样的消息传到先帝耳中,他恼怒万分,贬斥了我,把你送去了皇后那里。我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皇后虽与励阳太妃交好,又对励阳王有抚育之恩,但她最是重视名声和中宫职责,先帝唯一的子嗣养在她那里,她一定会格外小心谨慎地照顾你,否则便是皇后失职,也会让她失去陛下的信任。”
胡氏说到此处,转过了头,声音微带哽咽:“可我大约还是迟了一步,那时你的身子已经被我连累得病弱不已,直到在皇后膝下长大才渐渐好转。筠儿,这些年,母妃愧对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护佑。”
萧凛浑身发僵,心中痛楚难言。母妃不知道的是,他体内的毒,正是被皇后抚养之后才有的。皇后确实不曾牵涉到励阳王的阴谋之中,但她的漠视和不关心无疑更有利于他们下手。
可这个真相,他不会告诉母妃的。否则,只会让母妃惊怒交加,愈发陷在悔恨之中无法原谅她自己。母妃这些年,已经过得够苦了。
他会让这件事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母妃。”萧凛起身,扶住了胡氏的手臂,“这些年是儿子不孝,误解了母妃。”
“若不是......贵妃时常劝解,加之励阳王一派认罪,朕只怕还会继续不忠不孝下去,”他眼底隐隐泛红,“是朕太过愚钝,竟......”
“筠儿,不必说这些话,”胡氏泪眼朦胧,如从前一样,温柔地开口,“那些过去都是事出有因,母妃不会计较的。这些年你我母子虽甚少见面,但我却打心眼里为你高兴。我的孩子,他终于长大成人,成了一个受人敬仰的天子。”
“母妃......”他低下头去,语气中是深深的愧悔。
“好了,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何必再提那些事情?”胡氏拭了拭泪,很快展露笑意,“你方才说的贵妃,便是容家的女儿吧?”
她微微笑了笑道:“昔日,她能不顾太后的责难和你的误解,愿意不顾一切帮助我,看望我,我便知道这孩子心地纯善,重情重义。后来,我们在御花园碰面,她却并未被我刻意表现出的异样吓走,而是发觉了我留在亭柱上的印记。”
“贵妃是个好孩子,筠儿,你要好好珍惜她,好好待她。”
萧凛喉头微涩,说道:“母妃放心。儿子这一生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册立妃嫔,只要她一人。”
胡氏愣了愣,随即叹息道:“只要你二人能琴瑟和谐,便足矣。”
话至此处,暮色渐渐漫卷而起。橘色的夕阳染上了瑞安宫的窗子,在这瑟瑟冬日之中透出微弱却真切的暖意。
胡氏转头看向窗外,释然一笑。
......
年节一过,励阳王一案的处置也正式提上日程。
按大燕律令,凡犯上谋逆者,该处以极刑。然萧凛顾念昔日手足之情,只判了萧磐自尽,励阳太妃在狱中惊吓过度而猝死,至于丹阳长公主,萧凛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免了死罪,但夺去她一切尊荣富贵,终身幽禁。
至于吴尚正,早已在狱中服毒自尽。其余曾参与过此事的党羽,皆按其罪论处。
萦绕在朝堂上的阴云终于散去。萧凛很快又下了一道旨意,尊生母胡氏为太后。而原先启祥宫的太后则因礼佛避世,愈发深居简出。
萧磐死讯传来的那一日,容棠只觉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彻底粉碎。她再也不用担心这一世会重复前世的遭遇了。重活一遭,她总算是避开了那场灾祸,也得到了圆满。
了结了这桩事,她开始期盼着萧凛所说的温泉行宫。天寒地冻之时,那里一定温暖如春。
*
十日后,圣驾率领王公大臣、皇室宗亲等抵达了昌山温泉行宫。
自从萧磐倒台,萧凛将朝堂上残余的其党羽尽数剪除清理后,从前那些看不惯励阳王、不屑与之为伍的臣子面上神色都为之一松,也多了不少真心实意的笑容。因此,此次随驾前去避寒的路上,众人兴致盎然,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