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原谅“你还生朕的气吗?”
第65章原谅“你还生朕的气吗?”
“这座亭子名叫霜筠亭,”萧凛指着那匾额道,“筠,竹皮之美质也。”【1】
“前朝曾有文人作《霜筠亭》一诗,意在吟咏竹之品格。而这亭子四周又恰好皆是竹林,因此便择定了这个名字。”
萧凛说着,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缓缓念道:“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已有岁寒姿。要看凛凛霜前意,须待秋深纷落时。”【2】
容棠听见其中一个熟悉的字,眼眸一动,看向他,果见他微微点头道:“那个‘凛’字,便是朕的名。这首诗亦是朕很喜欢的,刻在亭柱上的诗便可算作是其仿作,乃是朕初学声律之启蒙时的尝试。”
“正因如此,陛下的这首诗才会被镌刻在这座亭子中吗?”她问道。
萧凛颔首。
“陛下的......名讳原来与这首诗有关。”容棠回想着他吟诵的字句,又看了眼那青碧的竹林,仿佛看见了秋霜凛冽时依旧傲然而立的竹子。
“朕亦很喜欢竹,否则也不会兴致勃勃写下这首诗,”萧凛擡手抚触着那字迹,缓缓下移,最后落在那丛竹叶处,眸光渐渐变得怔忡,“你说,这竹叶是......母妃所刻?”
他再度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显然内心惊异非常,容棠见状,便将当日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说了,末了道:“因而臣妾大胆猜测,这竹是否与陛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太妃既然刻下此竹,便是在借此而想念陛下,又因看见这印记斑驳不清,才重新刻之。”
萧凛垂眸,面上泛起挣扎与犹疑,最后再度握住容棠的手,说道:“随朕去一个地方。”
他步伐急切,连步辇也顾不上坐,幸而走得不太远。
容棠擡头看见“永华宫”三字的匾额,心下恍然。
宫门缓缓洞开,萧凛牵着她的手快步走进,带着她穿过前殿、甬道、回廊,来到了后院。
“棠棠,你瞧。”他忽然开口。
容棠没留意他的称呼,只是定定看向后院墙根处那一大片随风摇摆的竹丛。永华宫内的其他树木花草都有些荒芜,可唯独这片竹子屹立不倒,虽然有的竹叶泛起了枯黄的色泽,但竹竿依然挺立,蔓延出阔大的绿影。
“朕出生那年,永华宫的这片竹林生长得深浓茂盛,青翠欲滴。日光透过竹叶落下斑驳倒影,随风轻摇。母妃便为朕取乳名唤作‘筠儿’。”他的语气蓦地变得怀念起来,好似透过眼前看到了当年的情形。
筠……容棠默念着那个名字,记忆里好像有另一道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她轻声道:“这么看来,陛下当真与竹有不解之缘。”
萧凛盯着这片竹林,许久才道:“朕年幼时,时常在此玩乐。每逢此时,太妃便会笑吟吟陪伴在侧,柔声嘱咐,生怕朕一个不小心跌伤。若朕乏了,她便会从袖中取出手帕替朕拭汗,再命宫人捧上茶水和点心。”
容棠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处所说的是“太妃”,应当便是已故的卓太妃了。她默了默,本能地想启唇问一句,却又有些踌躇。
萧凛淡淡笑了笑道:“棠棠是不是想问,朕的母妃呢?”
容棠没有否认,低低嗯了一声。
他面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凉薄,道:“除却为朕取了那个乳名,母妃再未如寻常母亲一般对待过朕。自朕出生后,她便将朕交给乳母,从此不闻不问。朕记事以来的所有回忆,几乎都是太妃在耐心照料朕。而母妃终日只把自己闷在殿内,不来见朕,也不准朕去见她。”
容棠心弦一颤:“陛下......”
“五岁那年开蒙,朕学着写了第一张字,兴高采烈回宫,先给太妃看了,又想拿给母妃看。因为,那日是她的生辰。”
“可朕拼尽全力叩开了殿门,却只看见母妃一脸冷漠地坐在那里。朕把写好的字亲手交给她,她低头一看,随即冷笑着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
“自那日之后,母妃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不单单是不肯见朕,甚至终日在殿内咒骂不断,摔砸杯盏。父皇得知后,先是命御医为母妃看诊,可御医却根本无法接近她。无奈之下,朕只好战战兢兢前去,想劝母妃安静下来容御医把脉。”
“然而母妃看见朕后,一言不发,只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一只碗盏,用力掷了过来。碎瓷飞溅一地,其中几颗被扬到了朕眼角处。御医说,若是再偏寸许,或许朕的眼睛便保不住了。”
萧凛声音平静,容棠却听得心底止不住震惊,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袖,擡头去看他的面颊。他察觉到她的动作,轻轻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指放在眼角处点了点,道:“便是这里。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伤口早已愈合不见了。”
“陛下,太妃娘娘她......是不是身体有恙才会如此?”否则,容棠没法相信,一个母亲会无缘无故对亲生儿子做出这种事情。
萧凛淡淡道:“朕宁愿如此——可后来御医费尽力气终于得以为母妃把脉,却说母妃一切无恙。”
一切无恙?容棠诧异反问:“那娘娘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萧凛看向一旁,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若她身体无恙,神智清明,却依然做出种种异常之举,那便说明她心中对朕厌恶至极,才会连表面的慈爱都不愿假装。”
容棠一时失语,喃喃道:“可娘娘为何会对陛下是如此态度?”
“或许是朕的出生让母妃险些丢了性命,”萧凛低眸,“又或许,母妃就是不喜朕,没有其他缘故。自那之后,父皇便不再让朕留在她身边,而是命母后抚养朕。于是,朕便搬出了永华宫。经此一事,父皇对母妃的态度也变得很是冷漠,母妃便日益疯癫起来,常常在殿内大肆摔砸器物,或是自言自语。后来御医再度为她把脉时,说母妃似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父皇认定母妃一定是对他的处置心存不满,激愤难言,便愈发不喜母妃。永华宫便等同冷宫一般,彻底荒芜了下去。”
“自打朕去了母后身边,父皇便不许宫中人再提起母妃,再提起永华宫。”萧凛道。
容棠望着他,忍不住把盘桓心头已久的问题说了出来:“那太后对陛下如何?”
她虽是疑问的语气,可心中却也大致猜到了答案。若是太后对他视若己出,他又怎会和太后的关系也那样冰冷疏离?只是容棠不知道,这种涉及皇家秘辛的事情,萧凛会不会轻易说出口。
然而萧凛只略微沉默片刻,很快回答道:“......人前细致周全,人后冷若冰霜。”
寥寥数字,却好似说尽了他年少时经历的一切。容棠轻轻皱了皱眉,又想起太后罚自己抄佛经之事,不由得无声叹了口气。
下一刻,她却猝不及防听见萧凛道:“先前朕不在宫中时,母后是不是召见过你?”
“你所说的那份作为寿礼的手抄佛经,其实是她罚你的,对吗?”
容棠本能地想敷衍过去,可对上萧凛那勘破一切的目光,顿时僵住,只能慢慢点了点头。
他眼底掠过一丝隐秘的怒意,随即道:“母后是不是让你在朕面前隐瞒好那件事,并且还许诺会为你遮掩,免得触怒了朕?”
容棠轻声道:“是。”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是选择对朕提起此事?”萧凛问道。
“因为......”容棠擡头直视着他,“臣妾从未想过要隐瞒陛下任何事。”
“在陛下面前,臣妾会坦诚一切,”她说着,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低眼睫,“只可惜那日臣妾措辞不当,且在不了解前因后果时贸然开口,误解了陛下的所作所为,因而没能将一切和盘托出。”
萧凛凝视着她,半晌不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