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知音难觅
晚膳后,秦姑母邀请苏暮莞和林云疏到院中小坐。
苏暮莞自是乐意至极,只是姝儿面露难色,捂着额头,似乎头疾又犯了。陪姝儿回屋,见他早早歇息,才放心去找秦姑母。
刚刚走入院子里,便听得琴音丝丝摇曳,似玉珠溅落,又如溪水潺潺。
她挽起珠帘的手一顿。
这是《长相思》的曲谱。此曲是借嫦娥奔月后思念后羿的故事,道尽一位女子思念郎君之心,琴音摇曳,如同心碎之声。
秦姑母端坐案前,对月抚琴,此心意不言而喻。
不愿惊扰她,苏暮莞立在珠帘外默默等候,等琴音渐杳,才走近。
见到来人,秦雪雁指尖微顿,敛琴起身,脸上泛出淡淡一笑:“听方钰说菀菀擅古琴,想请菀菀来弹曲,没想到让我班门弄斧了一回。”
“姑母过谦,菀菀不及姑母一半。”苏暮莞笑意盈盈。
“菀菀弹一曲如何?”秦雪雁起身让座。
苏暮莞倒也不推却,大方落座,玉指掠过琴弦,开始轻拨慢捻,待曲终舞尽,袖袂轻敛,飘杳的清音余音绕耳。
秦姑母感慨:“想我在这诺大淮州半生未曾遇到知音,今儿能遇到菀菀,真是人生幸事。”
她半生操持庄子里的事,面上性子温和,内里却有些疏离,其他高门贵女与她不过生意往来,没得几个人是真心待她,反倒是将她半生等待彭徵之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她此言,再想那一首《长相思》,苏暮莞心生悲凉之感,终是忍不住,问起雾眉岛的寺庙里为彭徵点长明盏之事。
“你们去了雾眉岛啊。”
旁侧陶炉里炭火正旺,一口外壁熏得发黑的陶壶里面咕嘟咕嘟正煮着水,秦雪雁起身为她倒上汤,放了两朵白菊。
“我腿脚不便,是方钰替我办的,他是个孝顺孩子,嘴上说不肯,可还是办得很好。”
苏暮莞接过茶汤,上漂浮白菊两朵,在热汤中翻滚,逐渐散开。她不禁自言自语:“性甘、味寒,散风热、平肝明目。”
秦雪雁一惊,“菀菀还通药理?”
“习惯使然罢了。”苏暮莞苦笑:“我曾与一位郎中之子定了婚约,郎中大叔时常来我家小坐,我不过是记下一些话。”
“菀菀已有婚约在身?”秦雪雁看着茶碗,笑道:“方钰没福气了。”
苏暮莞遂将杜南亭的事说与她听,言谈间分毫没有指责杜南亭负情薄幸。她还不至于把那时的缱绻深情当做千金不换,永生不变。
说完后,她摇晃手中茶汤,徐徐饮尽。对上姑母诧异的双眸,莞尔一笑:“时至今日,我时常不自觉便想起郎中大叔的那些话。想必姑母对那人的思念也不过是一种习惯。”
秦雪雁转头看向咕咕沸腾的水,胸脯难以抑制的起伏,泪水在眼眶中翻滚,迟迟落不下来。
“说起来不怕菀菀笑话,自他上京以后半年,我时常梦见他,时至今日这些梦也不曾间断。”
秦雪雁替她加水,眉头紧锁,言辞间也愈发激动起来。
“而这些梦里除了年少时与他踏青赏花,更多的却是――”她的脸色乍然惨白,任凭茶汤一滴滴茶榻的缝隙中滴下,浸湿她一角裙摆。
“他一身血淋淋来找我,要我――要我为他作主。”
茶榻小叙,不曾想竟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梦境,苏暮莞不由得心神不安起来。
要说杜南亭在狱中那副惨状,何曾入过她的梦?而秦姑母梦见前所未见之景象,这难免会让她日夜难安,非得寺庙祈福不可。
她倾身低问:“姑母点了平安盏后,他还入梦吗?”
“嗯。一袭深衣皆染赤色,血泪垂流,不过并未在梦里伤我半分。久而久之,我倒也不再害怕,只是……”秦雪雁抓住她的双手:“姑母想求菀菀一事,可否此次回京后替我寻他?”
苏暮莞抿唇不语。
她不明白,一个负心汉罢了,怎么值得姑母如此牵挂?
见她眉目中带着不解,秦姑母淡然而笑:“菀菀,往事如烟,我早已断了对他的念想。这些年未曾嫁人,不过是不想委屈自己,既遇不上合适的,便不嫁。然他时常入梦,而我不过是求个心安。”
苏暮莞答应,回京第一事便去一趟静安伯府拜见谢濯。
若是找到彭徵,正好断了姑母念想,免了这夜夜入梦的忧思。
若当真在查无此人,应验了梦里之事,她必然会替姑母彻查到底。
多情之人最无情,无情之人最痴情,像秦姑母这般看似远离喧嚣不与人亲近,实则最重情重义。
“菀菀,正所谓知音难觅,这些话我藏了二十年,时至今日说出来心里是万分痛快。”秦雪雁抹了抹泪,动容道:“我们两家今后不论价钱,只讲情义,你若是有空多来陪陪姑母。”
淮州知府清德堂内,常禹双手捧着温热的空茶盏,怔怔看着漏刻,已是戌时两刻,等的那人却迟迟未来。
他与晋王曾于两年前见过一面,那时他只听得恶名,并不识人,而在那一次会面后,他心中对于晋王的崇敬如同滔滔江水,甚至为他屈居人后而抱不平。
今夜能得见晋王,他心期待又惶恐,特换一身常服,又备好茶烹之静候。
一刻后,门前掠过黑影。头戴风貌的男子翩然入堂。
常禹撩袍起身,恭敬上前,甫一跪下开口说“殿下……”就被林云疏制止。
“不必拘礼,我来是有些事要问询,不能久留。”
常禹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衣袍,看向炉上小壶,也不知晋王有无心思品尝这龙井。
看出他心中所想,林云疏取下风帽走向茶榻,“边喝边说。”
“昨日接到密信,臣半点不敢犯懒,已将几处知府贡册誊抄了一份,请殿下过目。”
林云疏双手接过,快速翻阅浏览一遍,便知此人是个人物。只要将这些账册与高爵递交礼部的贡单核对,几乎可坐实他挪用各地进贡朝廷礼品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