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年后,端州知府把灾荒期间救济灾民的账册和端州富贵人家捐粮的账册一并呈报送到京城。
这本不是紧急事件,账册送来时章灏并未在意。不过连带账册来的奏折倒是让他引起了警惕,上面写着年前抓到挑唆灾民闹事罪魁祸首与神火营有关。因此他将奏折扣下,将账册给张元江过目。
两人合计之后,账册由张元江呈给了皇帝,而神火营一事让兵部去处理。
于是,混在账册里的密件一路避开章灏眼线,直接到了林云佑手里。
方世廉这掩人耳目的法子并不新鲜,先前就有人用过,被发现以后连人带奏折都不见了。之所以这回能顺利到皇帝手中,还不是因着张元江提前留了个心眼。
不过方世廉并不知道这些,仍旧在端州苦苦等消息。
拿到密件的林云佑可谓是狂喜不已。
里面不仅详细陈述神火营这几年的恶行,以及当地有头有脸之人的联名信,还有王老爷手中提神火营运送私铸兵器的账册。靠这些足以卸了肖全福的官职。
然而冷静下来,他也犯难。
只此一处,实在无法动摇章灏。
张元江自是知晓皇帝的难处,遂将先前谢濯转达林云疏的事交代了一番。意思是不如趁着端州奏折的东风将先前的证据以及淮州的账册都拿出来,届时自有文官出来举证。
林云佑略作思忖,点了点头。
张元江索性提议过完年上朝时就把这事定了,殿门一关,让臣子挨个指证章灏贪赃枉法,一个接一个弹劾,而陛下只需要在旁看着,到时候退让一步,将章灏关到刑部大牢候着,好吃好喝先让他留在里面。
林云佑本就有此意。
如此一来,这些事都未经他之手,对于章灏亦没有做到赶尽杀绝,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疑惑:“为何不直接削其官职,了结此事?”
张元江拱手:“微臣怕他留有后手,若是马上动了他,他后面的人就此难寻踪迹,如此一来恐留后患。”
他一直待在章灏身边,算得上章灏左膀右臂,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得到章灏全部信任,只是从一些零星线索中得知他与一蒙面人时有联系,但那人究竟是谁,身在何处,并不知晓。
然而林云疏劝他切勿打探此事。就怕一旦章灏察觉,失了他的信任可就得不偿失。
看着垂头拱手的张元江,林云佑陷入沉思。
良久,烛光微动,他抬头招手,示意张元江近身。
张元江诚惶诚恐,一步步走过去。
年轻的皇上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轻声道:“这事晋王可知晓?是否赞成?”
张元江眼眸微动,面上却一如既往平静,沉声提醒:“陛下,世上已无晋王。”
林云佑默不作声,踱步两圈后看向张元江,仍静立在原地。当他知晓张元江的立场时,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言语形容。更让他心有余悸的是,弟弟居然将这样一枚棋子成功安插在章狐狸身边多年,无人知晓。
那种感受真是五味杂陈。
他感激这些年来林云疏所做的一切,那个年幼时躲在他羽翼之下的孩童,逐渐长成一棵大树,一直护佑着他。
曾亲密无间,后嫌隙渐生,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直是他在主导着。去年假死之计,林云疏放弃所有亲王的权利和身份,他也终于卸下内心的怀疑和恐惧。
那一夜林云疏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宫中看望他,提醒他章灏的行动,更是让他感动得痛哭流涕。
他不该再对这个弟弟再心存任何芥蒂。
可是,当他面对张元江,想到这些年来潜藏在暗处的那些人……
不该的,他的心不该如此龌龊和阴暗。
得弟如此,夫复何求?
定下心神,他走到张元江跟前,“张大人,可有两全的法子让晋王死而复生?”
张元江抬眸,帝王的双眸清澈明亮,是真心实意想要替晋王恢复身份。
这也是他内心所愿。
但他摇了摇头,制止了帝王的天真妄念。
“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妥。如今之局面,于陛下,于晋王,都是最好的安排,还请陛下三思。”
林云佑哑然。
他揉了揉太阳穴,颓然坐回榻上,挥手示意张元江退下。
张元江恭敬后退,戴上风帽跟着宏志离开。
一路上,小路昏暗无光,两人亦步亦趋,快速往前赶路。
半晌后,按捺不住的宏志问:“张大人,为何您不遂了陛下的愿?这事儿并非不能啊。晋王殿下为陛下殚精竭虑,往后只能是庶民一个,实在是……唉!”
张元江看了眼路的尽头,垂头细语:“如今陛下身处险境,凡事都惦记着晋王的好。可江山稳固后,一山不能容二虎,何必呢?至于身份地位,晋王本就不在乎。若是能做一个富贵安康的平民百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宏志仍旧惋惜,张元江轻声笑了笑,不再说话,到了目的地,拱手劝他往回走。
而大殿之内,林云佑仍心思难定,蹙眉对月。
听到轻微脚步声,他不禁抬头,只见张玉瑶在宫女的搀扶下,折细腰以微步,缓缓而来。因着早产受了重创,她的身子纤细得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会折了去。
他连忙迎上去,双手带着她坐在榻上,轻言细语道:“夜晚寒凉,你不该到这来。”
张玉瑶肌肤如雪,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脸上带着倦容,“臣妾来了许久,见里面有人便一直等着,方才才知人已经走了。”
她并未问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