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谢清双手交叠在腿上,微微半抬眼皮,目光和应灼对视一瞬又自然的转开,像是在挨个欣赏众臣的脸色,而后才慢悠悠道:“怎么?孤太久没出门,各位大人认不得孤了?”
此言一出,才有人陆续行礼,口称:“安王殿下。”
其中便有人见谢清这模样得意忘了形,笑里藏刀将安王二字咬得极重,明显是在故意刺这位前太子殿下的心。是了,从板上钉钉的未来天子、天下至尊,成为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残废王爷,个中落差别说谢清本就暴戾自傲,就是正常人也忍不得。
谢清看着那目含得意的人,对身旁的侍卫道:“去,把他抓过来。”
侍卫应了声“喏”,便在众臣惊恐的目光中走过来拽着那人的领子往谢清面前拖。没有人能想到,谢清以现在尴尬的处境仍敢如此胆大妄为,一时都被震住了。
那人不住地挣扎,但一介文人又怎么拗得过高大的侍卫,很快便被按着跪在了谢清面前。他衣冠早在拖拽中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已,一张脸涨得通红,仍不住高喊道:“殿下怎敢当庭殴打朝廷命官?!我乃陛下亲点的工部员外郎,岂容如此侮辱?这是藐视法度、藐视天子!!!”
谢清不为所动,只轻轻蹙了下眉,侍卫便心领神会捂住了那工部员外郎的嘴。
谢清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何为法度,那你可知这天下是我谢氏皇族的,皇族是主,尔等为仆。孤即便不是太子那也是谢氏亲王,也还是尔等的主子,是谁准许你这个仆人藐视主子的?”
“还是说你对皇家早就有所不满?”谢清话是对工部员外郎说,目光却是一一扫过观望的诸臣,直看得他们都低下头去。
便也无人瞧见应灼发亮的目光,系统更是在旁边看呆了,整个球激动的转圈圈:“宿主!谢清好帅啊啊啊!”
可惜谢清现在看不到系统,但仅对上应灼那灼热的目光也让他有点不自在,便又半合着眼对那工部员外郎道:“还胆敢诬陷孤王殴打你,别说孤只是让你跪一跪,就是真打了,你又待如何呢?”
“皇兄,士可杀不可辱,怎可如此对待朝廷命官?”
殿内正僵持着,忽听门口通传,是谢焱到了。那工部员外郎跟看见救星似的,拼命挤眼睛看向谢焱,众臣也纷纷松了口气,向谢焱行礼。
谢焱点头回礼后,才又道:“在场诸公皆是国之基石,便是有错也当是禀告父皇送去刑部,怎能无罪而罚呢?”
此言一出,众臣无不小声附和,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
谢清见此也不生气,反笑着鼓了鼓掌,挥手让侍卫放了那人:“三弟说的有理。”
还不待谢焱脸上得意之色浮现,谢清又话锋一转,道:“那按三弟的说法,孤这个亲王若有错,更应当禀报父皇处置。可三弟现在……又是以何身份在教训孤王呢?”
谢焱:……
谢焱没想到被谢清拿住了话柄,只觉这场景格外熟悉,熟悉得让他烦躁,皮笑肉不笑道:“弟弟只是担忧兄长,才略进劝诫罢了。”
“哦,原是误会了,孤还以为三弟不是被封太子,而是已经成了……”
谢清拉长了语调,说得在场的人心肝儿颤才及时止住了话头,双眼微眯笑着道:“三弟是好意,但长幼有序,自古便没有弟弟教训兄长的道理。做兄长的也给你一个忠告,三弟既然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更需谨言慎行才是。”
“……弟弟知道了。”
谢焱气得胸口直堵得慌,偏偏谢清滴水不漏,明明谢清如今是一无所有的残废,他才是万千荣宠的新太子,居然没有占到任何上风!
见应灼鹤立鸡群似的站在诸臣中,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自从发现应灼是个聪明人,甚至有可能和他一样是穿越者,他就不得不按捺下性子。
他不知道应灼到底想要干什么,推己及人如果他真是穿越者,或许目的也是做皇帝?可应灼又没有选择皇子身份,实在令人费解。
但不管如何,人肯定是要杀的。
过往经验告诉他,越想杀一个人,表面上越是不能表现不和,如此才好让对方松懈,事后也更容易撇清关系。可也不能让皇帝以为他有拉拢对方的心思,如此便只装是念着在十三岭匪寨的那点情谊,当着群臣面和应灼客套两句,就去一旁歇了。
谢焱有顾忌,谢清此时却没有,他一个已经失势的残废王爷,注定和帝位无缘,和谁交好也碍不着,顾手顾脚反而显得背后有鬼。
这么想,谢清便眼皮微抬,才知道应灼是谁似的,淡淡道:“原来你就是那搅动京州的风云人物。”
应灼上前行礼,眼底含笑,面上却是恭谨端肃:“不敢当,草民应灼,请殿下安。”
“孤倒是要谢你一谢。”谢清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缓缓叩动:“托你的福,孤的舅舅才能沉冤得雪。”
“这是草民应该做的,殿下当初以万金之躯深入河东为百姓奔走,才是大义之举。”应灼认真道。
此话一出,在场诸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谁都知道谢清在河东发生了什么,这愣头青居然主动提及谢清的痛点,以谢清暴虐的性子绝对会发疯的。眼见着谢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在座纷纷屏住了呼吸,就等着看一出好戏。
这应灼可和刚才的官员不同,明显是皇帝极为看重的人,甚至还特地举办了接风宴。谢清在这个时候对他出手,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却没想到,谢清沉默半晌后却是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倒在轮椅上咳嗽了几声,才嗤笑一声:“孤王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义凛然,不过是为一己之私罢了。”
“论迹不论心,殿下何须妄自菲薄?”应灼神色未变,仍坚持道。
谁知谢清倏然变色,收敛了所有笑意:“你听不懂人话吗?孤说了是为己便是为己,你是个什么身份?孤如何想还轮不到你一届草莽来揣度评判!”
应灼一顿,面上仍有不赞同之色,但也并未再就此事反驳,只道:“殿下请保重身体。”
“好!应灼是吧?好得很,孤记住你了!”
谢清明显是被他这八风不动的模样气的不轻,只是或许念着他为王氏翻案终究还是没直接动手,气氛却是剑拔弩张。只可惜不等应灼再说点什么点燃炸药桶,门口太监便高声道:“陛下驾到!”
两人隐晦的暗中传递了个眼神,这才收了声。
这便是他们的默契了,皇帝迟迟未到,不知放了多少眼线看众臣表演。而这也是给应灼最后的一道考验,应灼唯一要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人设——一个愿为数十万无关百姓请命的忠直之士。
既然如此,面对谢清时他根本不需掩饰自己的好感,他的人设就是会佩服同为河东百姓奔走而牺牲的前太子,矫饰反而让帝王疑心。况且谢清如今的情况,皇帝不会担心应灼和他交好,反倒会觉得远三皇子近废太子的应灼是真性情。
而谢清对外性格是暴躁易怒,不允许别人忤逆自己。即便感谢应灼为舅父昭雪,也见不得应灼提起他的伤势同情他,这对他而言比直接侮辱还难受。应灼自以为的示好反而会激怒谢清,皇帝也不会真觉得他们能亲近起来。
所以,在这里他们就是要当众把关系定调在这种微妙之处,如此,也利于两人以后便宜行事。
夜宴没有什么太大波折,一个多时辰后皇帝累了,便陆陆续续散了。
应灼被送回了司客署,司客署给他安排的院落不大,但胜在清净,也方便他半夜翻墙出去。
盛京有宵禁,除了西市外的庚辰坊歌舞升平,达官显贵所在的甲子坊晚上都巡防严密,别说人了,一只鸟都看不到。
当然这些难不倒应灼,他沿着早就让系统探明的方向,一路借着房屋阴影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