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庄老板一眼便相中了大伯这年轻人
日升粮行的生意在龙口一带做的红红火火，这里的三家粮店就有两家是日升行的。老板庄诚原是这家粮行的伙计，干了十多年的“摸斗人”也没啥升迁，却练就了一手硬功夫。平日里他往粮仓门口一站，双腿直立如木杠，脚尖向里呈八字形，一手提斗，一手捉一八合升，手指尖还夹一支名曰“斗摸”的小木杆，然后左右开工来回盘粮。就这样一个姿势即使从早到晚不歇气地盘上一天，依旧是腿不软、手不抖、腰不酸。那时的“摸斗人”都有这样的一套常嗑儿，叫做：荞麦三棱莜麦尖，棱对棱来尖对尖，出九入十一，功夫自到家。这套看似公平实际掩盖着诸多猫腻的生意经，早就在他这个做了多年伙计的心里扎下了根。也活该他有了出头的日子，原粮行老板把一桩粮食生意做砸了，赔了个底儿朝天，夹包溜了。伙计们为了生计就推选他做了头儿，三年下来，他不仅把欠账还上了，还有了点盈余，于是他由一个“摸斗”的伙计熬成了大老板。他吸取了原来老板失败的教训，以实待人，诚信做生意。他摸透了这镇子里每家每户的用粮规律和饮食习惯，还没到粮缸见底，他就把你需要的粮食足斤足两地送上门去，质量上好没的挑。除此，他还建起了一个赊粮的新规矩，凡是他粮行的老主顾，有钱没钱你都可以先把粮秤回家去，等手头宽裕了再把钱补齐，到时候他一分钱不会多收你的，而且每到年底他还要搞一个抓阄探宝的活动，作为他的客户，一年当中只要有半年以上的时间吃他粮行的粮，他就给你一次机会，抓中者多则一袋精粉，少则一小罐麻油……正因如此，龙口小镇的居民几乎有一多半都成了他粮行的主顾。庄老板成功的秘诀除前边讲过的那些以外还有一档，就是会用人。他用人很挑剔，不知根知底的人不收；轻佻有劣迹的不收；干一段时间业务没长进的也不收……就拿大伯到他粮行里做“账房”这桩事来说吧：他是敬佩太公和祖父的为人及良好的家风，才答应把大伯收到他门下来的，而且进到“账房”这个“不一般”的部门做劳金。他认为好家风培育出来的后生大多都不会错的。
如今他已年过半百，直逼花甲，早年积累下的丰富经验让他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不仅龙口被他占了半边天，烟台、潍坊等地也有他的店铺。他当了大老板，表面上虽由前台退下来赋闲在家，却依然掌管着四方的生意。那会儿有钱人无不娶个年轻貌美的小妾来家，他也不例外。也活该他有艳福，一个比他小三十来岁、既俊俏又有文化的黄花闺女，被他娶进家门来做了二奶，店里的伙计凡跟她谋过面的无不赞叹地说：嘿，这样的媳妇别说厮守一辈子，就是睡上一宿损寿十年也值！然庄老板娶这二奶心情并不愉悦，原因是他们两人的年龄相差也忒大了，看上去就跟隔辈人似的；再者，庄老板“摸斗人”出身，没啥文化，两人常常说不到一起去；更主要的是，庄老板年轻时做“摸斗人”干活太猛，身子骨儿有些伤损，婚后两人虽也行房事，但十有八、九没到位就败下阵来。你呀，就是个银样儿蜡枪头！二奶常用这句话来贬损他。所以夫妇俩呆在一起总是别别扭扭的，不那么和谐……
大伯在没上岗之前，照规矩先得来府上拜会一下东家，答谢他的知遇之恩（之前连一次面都没见过）。不是吗，自己家跟人家一无亲二无故，一入行就做了“账房”，这不是人家高看了自己是什么！这个情总是要还的。他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跨进了东家的府邸。这会儿庄老板正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捧着个铮明瓦亮的小水烟袋“呼噜呼噜”地抽着烟，听佣人报就吩咐说：让他进来吧！大伯翘着脚尖小心地跨进了正厅的门槛，在距离拜见人稍远点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一躬，然后把他事先想好的一席话一字一板地道了出来。庄老板听了似乎挺满意，他放下水烟袋冲大伯招了招手说：
你往前站站，让俺好好地瞅瞅你。
大伯听命往前跨了两步。
再近点，再近点！
大伯又往前迈了两步。庄老板似乎仍觉得靠得不近，就伸出胳膊扯了他一把，将他扯到了自己的脸跟前，歪着头细细地端详了起来，然后颌首说：嗯，不错，不错，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国字脸不仅透着清秀，还给人种踏实忠厚的感觉，而且这身量也不小，高大挺拔，壮壮实实，真是一表人才啊！
大伯被夸奖得有点害羞，脸红了，头也低下了。
你今年多大了？他随后问。
大伯告诉了他，他频频点头，连声说好，旋即就把脸放了下来：你知道俺安排你做什么吗？
知道，来时介绍人跟俺说了。
不错，让你进账房，这可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事。
是，俺清楚，谢谢东家对俺的栽培。
庄老板点点头又说：咱丑话要说在前头，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不称职，俺是不会让你占着茅房不拉屎的。
是，东家，俺行不行，能不能担当得起，东家看俺的行动好了。
着！就这么说定了，俺给你半年的时间，干好了继续留下干，干不好吗……别怪俺对你不讲情面。
是，东家，到时候俺夹包走人，绝不会赖在你这里的。
嗯，到底是你爹的后人，明白事理！他欣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说：作为过来人，俺有必要在这里嘱咐你几句，俺不说你也会知道，俺是“摸斗人”出身，起根儿穷光蛋一个，啥啥都没有，能做的今天靠的就是一个“狠”字，狠什么？狠自己！当初俺要不是这样，就不会在粮食圈里混得这么熟。懂了行，就知道咋干了，俺就是这么一步一个台阶地走过来的，如今成了个粮行的大老板。俺跟你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让你做个有心人，跟着俺学，就凭你这长相，再加上读过圣人书，你将来必会有出头之日的。
听了东家的这番教诲，大伯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怎么说好了，最后又跟先前似的弯下腰去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东家的鼓励和栽培！
好了，庄老板摆了摆手说：去吧，让店掌柜的带你去熟悉熟悉这里的店面，再去见见账房里的同仁长辈的，他们做账房多年，都是些行家里手，你要跟他们好好学着点。
是，东家，俺一定跟着他们好好学！
就这样，大伯开始了他粮行账房先生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