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大伯在不知不觉中坠入了情网
自此,一向不怎么光顾粮行的庄二奶,居然成为了这里的常客。她两天不来三天早早的。当然她不是无缘无故地来,而是找出一些借口,比如:今年收进的谷子成色要比往年的好,谷粒饱满不说,色相也好,她不能不来饱饱眼福;比如:昨天听说在粮仓里捉住一只大耗子,有一尺多长,胆大的很,见了人不跑,还跟你对着眼瞧。真是奇事!记住,再捉住这样的耗子先别打死它,让我看完了再处理;比如:有一个粮行的老主顾,十多年一直吃的是日升的粮食,但最近突然改变了主意去了别家,问他何故,他说吃你家粮吃出了砂子,把牙都硌碎了。听说他把硌碎的牙都带来了,让伙计们传看。你们都细瞅了没,那断茬儿是新的吗?……诸如此类,实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来这儿不是一走一过而是流连半晌。期间总要在大伯的案前伫足,喜笑颜开地聊上一会儿。以往店里的伙计们因不常见他们心仪中的美人儿——即使见也多半是打个照面就走——心里挺痒痒的,如今不仅能经常见,还可以近身跟她聊上几句,都乐不可支。然而他们怎会知道,这都是因为沾了大伯的光。她来这里一般都不空手,总要带点零食,如五香花生米、高粱饴糖、西瓜籽、苞米花儿……什么的,给伙计们分一分,但落下谁也落不下大伯,而且比谁的都多。慢慢的有些没捞着的伙计见此情景,等庄二奶一走他们就过来抢,大伯便笑着把东西尽数地推给他们,任他们去享用。大伯并没有意识到庄二奶是为他才这样频繁地光顾粮行的,只觉得每隔个三两天就跟庄二奶这样的美人见上一面,且能聊上几句,心里挺愉悦的,要是偶尔多几天未见,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乎缺了点什么。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之中,两个人竟越走越近。一次大伯换衣不及时,略受了点风寒,庄二奶知道了,跑来嘘寒问暖不说,还熬了一剂驱寒的药汤打发佣人给送来。此后她还以大伯脸上气色不好需要进补为由,隔三差五地到附近餐馆订几个菜给他送到案头上来。大伯对庄二奶的特殊待遇很是不安,有点受宠若惊,但又不能扫了她的面子不吃,可是当他拿起筷子伸向那一碟碟美味佳肴时,发现一双双嫉羡的目光在暗中注视着他,他吃不下去了,遂借口自己胃口不好,把菜分食给了大家……庄二奶是个爱读闲书的人。一次她跟大伯聊起了读书,就问:听说你在家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读了几本书,告诉我都读的是啥书?大伯随口答道:《春秋》、《左传》《古文观止》……什么的。她听后掩嘴格格地笑个不停,末了连眼泪都挤出来了:我问你的不是这些在学堂里读的书。这些书虽好,可都是文言文,之乎者也读起来太拗口不说,还没啥大意思,而且越读越傻,你不觉得吗?
那你问俺的是哪种书?
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闲书”。
噢,俺知道了,知道了,就是《三国》《水浒》〈西游记》……这些书我也都读过了,只不过是背着太公自己偷偷读的,挺有意思的。
就这些吗?
对呀。
那《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这类书你读过没?
没有,大伯摇头,这类书别说读,在乡下连听都没听说过。
是嘛?这么闭塞!
就是这样嘛!
我建议你拿来读读,挺好的。我最近就读了一本叫《桃花扇》的书,惹得我直往下掉眼泪,你不妨也拿来读读。书里主要写的是男女主人公忠贞爱情的故事,尤其是对女主人公李香君的描写,尤为感人。她虽出身一个低贱的烟花女子,却十分的正直善良,她不贪富贵,不畏强权,深明大义,嫉恶如仇,令人敬仰和钦佩。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到目前为止已读过三遍了。
哦,竟有这样的好书?俺还是头一次听说。大伯说。
想看吗?想看我借给你。
大伯想了想,摇头。
为啥?
太公打小就嘱咐俺,除了圣人的书,别的书都不能看,看了会引你走下道的。
庄二奶仰脸大笑起来:要说离经叛道你太公最典型不过了,谁不知道他在黑旗军里当过军头。
那是过去。
过去咋了?不还是他老人家嘛!
嗯,也是。
你别想那么多,要看就看嘛,闲着干啥!
大伯思忖了一下说:好吧,你拿来俺看。
自此以后,在庄二奶的推荐下,大伯陆陆续续地又看了几本类似的书。
一天,大伯到下属的几个粮店对完账夹着账簿正往回走,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接着就见一辆人力车从后边追上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嘎”地一声停下来,在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馨香味之后,只见庄二奶从车蓬里探出身来勾头叫了他一声,说:济南那边来了个戏班子,到咱这儿来演出,你知道演的是什么吗?
大伯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庄二奶说:就是咱前两天在一起议论过的《桃花扇》。
哦,这么巧!
就是,你想不想看?我这里有人送的两张票。
就两张吗?
对,就两张!
那你跟东家去看吧。
他?庄二奶鄙夷地瘪了下嘴,他对这些新戏没兴趣,去了也是坐在戏院子里睡觉,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看戏太没劲儿了!你去不去?你要去这张票就给你。
大伯犹豫,说实在的,《桃花扇》这本书看完后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能再在舞台上还原一下,看一看侯方域和李香君的模样儿,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庄二奶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在一旁怂恿道:去吧,就演一场,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别错过了机会。
那……好吧。
听大伯答应了庄二奶得意地一笑,说:那就这样定了,晚上我打发洋车去粮行接你,晚饭也不用在柜上吃了,我让馆子给咱送包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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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抿嘴一笑,冲洋车夫摆了摆手,走了。
已经答应的事就不能不兑现,尽管大伯心里还存有一些顾虑。这天晚上,庄二奶比平素打扮得更加艳丽:一件湖蓝色的紧身旗袍将她那绰约的腰身凸显得更加妖娆动人;头发也是新做的,一个个大卷环环相扣正好垂在她的柳肩上;各种宝石串联成的项链和耳坠,把她装点的愈发雍容华贵……大伯刚一跨进包厢,她便扭动着腰身做了个妖冶的姿势问:我今天的这身打扮好看吗?
大伯很窘,在嗓子眼里说了句:好看。
没想到她紧跟着就又问了句:你喜欢吗?
大伯嗫嚅了半晌也没把话说出来。庄二奶急了:快说,你喜欢吗?
大伯被逼无奈只好冲她点了点头。
光点头不行,你得说出来!
大伯拗不过她只好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喜欢!
庄二奶格格地笑起来,一伸手把大伯拽到了身旁的座位上。
别那么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要晓得你可是个七尺男儿啊!……
然而,无论庄二奶用什么样的言语激将和挑逗他,都没能让大伯改变他那副既尴尬又窘迫的样子。
他们在包厢里共进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还喝了点酒,大伯沾酒就醉,头晕忽忽的,手脚不能自主。剧演的很好,他们都看得很专注,跌宕起伏的剧情激发了他们的情感,庄二奶泪流不止,到最后竟靠在了大伯的肩上饮泣起来。大伯如坐针毡,直挺着腰身一动都不敢动,两只手不知往哪放好了。这种状态直捱到台上的这场大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