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时局像过山车一样折磨着每一个企盼活着的人
10月26日晚，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苏军用炸药将河对岸的黑河电灯公司炸毁了，依河而建的黑河小镇瞬间变得漆黑一片，让人感到十分的恐怖。偶尔刺破这厚厚夜幕的则是那飞速穿行的弹道和耀眼的爆炸，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震撼心扉的轰鸣，这愈发地增加了恐怖的系数。前方不断传来的消息是：满洲里、海拉尔、绥汾河、扎贲诺尔、黑河，瑷珲、孙吴、……在苏军的强攻和密集的炮火轰击下，接连失陷。成千上万被打得七零八落的东北军开始节节溃退，有的被围后开始接受苏军提出的受降条件……这样的消息对被困数月的华侨们无疑于又是一个雪上加霜的沉重打击。看吧，三十年前“赶大江”的惨案又要重演了！听了这话，人人都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等死吧！趁着还有口气，给自己料理一下后事吧。有啥好吃的赶紧吃到肚子里去，死了也好做个“饱死鬼”……集中在山猫皮货店里的人们一开始还挺镇静的，因为这之前他们给自己预备了一条逃生的后路，可是近来他们突然注意到，他们设在结雅河木桥边的地道出口，竟被陆续开来的苏军预备队的军营给覆盖了，这如同掉到他们头上的一颗重磅炸弹，全都傻眼了。平静了多日的山猫店里又传出了人们的哭声。常师傅精神有些异常，整天独自一人蹲在角落里不吃不喝，眼神发饬，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人影，后来人们在堆栈房里找到了他，只见他脖子套着一根麻绳吊在了梁上。多亏发现的早，他被人们手忙脚乱地解下来以后，脸虽憋的血紫，但喉咙里却依然还有一丝儿的气。父亲赶紧组织人施救，并让母亲把哭天呛地的“悍妇”带到一边去，嫌她碍手碍脚。还好，经过一番急救常师傅苏醒了过来，当他发现自己还活着时，忍不住大哭起来：你们干吗要救俺呀？让俺去死吧，这是早晚的事，早晚的事！……说着，就又要把头往墙上撞。
父亲抱住他，苦苦地哀求：常师傅，你不能去死啊，你身边还有那么多孩子指望着你养活呢。
俺管不了他们了！他们也会死的，与其让俺看着他们一个个被赶大江淹死，还不如让俺先走到他们前头的好。再有，俺有罪呀，娶了那么个浑帐媳妇，不叫她瞎胡闹少掌柜家的千斤能死吗，啊？
常师傅，你老想多了，这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有！店里没人不这么看、这么认为的。俺自己在身边看得更清楚。求你了，少掌柜的，别拦了，你行行好，让俺去死吧，死吧，活着遭罪呀！……
父亲安排人昼夜守护着他，防止他再寻短见。然而，按下葫芦瓢起来，一天早晨有人来报，有两个中年劳金死在了被窝里。父亲跑过去看，只见他们七窍流血，死得很可怕。原来，昨晚天一黑，他俩就服下了砒霜（是从哪来的父亲查了几天都没查清楚），蒙头睡下。是的，他们跟常师傅想法一个样，反正早晚也是个死，不如早点走，这样也少点精神上的折磨。父亲刚把他俩的后事处理完，又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关涛乘乱逃出了店铺实施了又一次的偷渡，由于总结了上一次的经验，他下水后顺着江流漂下了十多里地，远离了两边的小镇，在一处茂密的芦苇丛中停了下来。他警惕地探出半个头来观察了好长时间，直到确定岸上没有苏军把守，这才悄悄地钻出水面，实现了成功偷渡……可是这一切父亲都不知，就以为他在偷渡时又被对岸把守的苏军给发现了，这样他必死无疑。父亲为没能有效地阻止他，导致他的死而感到十分的内疚：这小兄弟，精灵得很，怎么就这样任性呢！
母亲抹着泪说：他不早说过嘛，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门口。
你说的是，他很有志气的！……
接连发生的命案，让往日春光明媚的山猫皮货店笼罩上了一层阴霾。人们脸上除了哀愁和眼泪，没有一丝地笑容。就连一些不懂事的孩子，也没有了往昔的稚气与欢乐，他们一个个瞪着惊恐的眼睛紧紧地依偎在大人的身旁，仿佛在规避向他们扑来的饿狼。人在这种时候心都焦躁，一遇事——哪怕是一丁点——也要大大地发泄一番。那些有孩子的家庭，一些大人开始拿孩子撒气，他们借题发挥，边打边骂道：都怪你们这些“现世报”，要不叫你们，俺跟你娘（或俺跟你爹）早早把这双眼闭上，也不会捱到这会儿遭这份儿罪了，反正也是个死，而且死的是那么地凄惨，不如让俺早早地把你们打死算了，这样俺也会没啥牵挂地闭上这双眼睛。于是便拳脚相加，往死里打，有的竟动起了棍棒，打的孩子连哭带嚎，四处躲藏。还有的平时原本都是好兄弟好姊妹，这会儿也会因针尖点的事就争执起来，有的吵着吵着竟动起手来，往狠里打。好哇！他们一边用手背抹着鼻血一边叫嚣，你下手再狠点，把俺送进阎王殿里好了，俺会在那儿给你烧高香的，对着阎王爷说你几声好！俺也是这样想，你就敞开来吧，打死了俺也会叫你几声爹！……这种时候，别人劝是没用的，都要把父亲和母亲请出来。父亲动嘴说和不了，最后竟也动起了拳脚，将他们一个个打翻在地，然后站在他们中间说，谁要是再动手，别怪我不开面，立马将你们撵到大街上去，是死是活我就不管了！……这一招的确奏效。可父亲每次处理完了心里都很后悔：
他们跟我跌打滚爬这么多年，都是我的好兄弟啊，可我竟动手打了他们。
这不是为了他们好嘛！母亲说：要是放任他们那样打下去，不是会出人命啊。
可也是。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唉！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在母亲身边躺了下来哀叹道。
母亲劝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边自然直！好好活着吧，除了俺娘俩，店里还有那么多的人指望着你呢！
就是，虽说这会儿闭上眼睛比睁着眼好受，我还得留有这口气，谁让我是这里的掌门人呢？唉！真累啊，真累！
父亲说的这种累，是心累，凡是有过这种体验的人都知道它对人的折磨是怎样一种滋味儿，不夸张地讲就如同坏水烧灼着你的心一样啊！凡是体验过的人至死不想再有第二次。
明天，明天又会是怎样呢？……父亲喃喃地说着慢慢地睡了过去，母亲悄悄地地给他把被子掖好，又掩面无声地流起泪来。是的，她没有别的法子，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内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