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父亲做主年根底下给伙计们提前放了假
秋去冬来，一转眼工夫就又到年根底下了，虽说是在异国他乡，可这里有一多半的居民都是中国人，他们又严守本民族的风俗习惯，所以刚刚进入腊月，年味儿就开始逐渐地浓起来……离小年（腊月二十三）还有几天，父亲就跟山猫李商量：师傅，伙计们忙了一年了，都很辛苦，年眼瞅就要到了，我想早给他们放几天假，你看行吗？
从山猫李那张蹙起眉头的脸看得出，他对父亲的主张不是那么太满意的。最近一段时间，他为了能早点实现盘回旧店的愿望，心里的那根弦总是绷得紧紧的，他不仅自己豁出命地干，还要求伙计们也跟他一样，动不动地就加班加点，虽然在报酬上不亏待大伙，可人毕竟都是肉长的啊！父亲反对他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宁可把实现愿望的日期向后顺延一下，也不愿这样辛苦大家。这不，他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借口，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山猫李想说不，还依照过去的老规矩办，可见父亲说话的态度是坚定的，又一想：三儿如今是掌柜的，而自己毕竟已退到了后面，这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定，跟他商量是眼里还有自己，他不好太拿大了。再说了实现愿望的事已近在眼前了，也不差这么几天，年根儿底下早给伙计们放两天假，伙计们一高兴，说不定过了年好好干，还会翻翻儿地找回来呢！……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他把溜到嘴边上的“不行”两字咽了回去，最终说出口的话是：你是掌柜的，你做主，想咋干就咋干吧！说完一扭身走了。
对店里的每个员工来说，一到年根底下他们就惦记着能早点歇工，尤其是那些想要回老家过年的伙计，每时每刻都盼望着这一天能早些到来，他们好及早做好回家的准备。父亲每每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都会不自觉地向他投去期盼的目光。而父亲这时不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一句歇工就了事，而是要把伙计们这一年的工钱，扣去各项费用和预支款，一文不差地全部结算到每个人的手中，让他们的钱袋塞得鼓鼓的去跟家人团聚。为了实现这一点，头好几天父亲就把帐一笔一笔的算好，然后打发瓦夏带上两个伙计，拿一帆布口袋，坐车到镇上钱庄把钱取回来，这里边既有俄罗斯的卢布又有中国的银洋，就看你想在什么地方花了。这会儿父亲一迈进作坊，伙计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他身上。父亲微笑地冲大伙点了点头说：
都把手里的活儿放下吧，今天就到这里了。大伙抽出点工夫来，把工具和材料收拾收拾，送到该送的地方去，然后到前边柜上去领工钱。
父亲的话音还没落，伙计们便欢呼雀跃了起来，他们一边做着收工的准备，一边相互嬉闹着，更有一些年轻的伙计——像钢蹦儿、茂林、满囤——竟欢快地搂抱在一起打起交手仗来；个别上点岁数的伙计，也情不自禁地哼哼起平日里喜欢唱的京剧段子来……
店门脸儿早早上好了门窗栅板，并贴上了歇业通知。店内一片热火朝天的样子，伙计们一个个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了装，齐聚在柜台外等待叫自己的名字。瓦夏依照父亲的吩咐，将每人应得的工钱，事先用牛皮纸口袋分装起来，整齐地摆放在柜台的台面上，父亲依次拿起来呼唤着上边的名字，每叫到一个，他们都会大声地应道：俺来了！来了！……父亲把沉甸甸的纸口袋递到他们伸过来的手中时，总不忘说一句：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差错儿。随着一阵哗啦啦的金属磕碰声响过之后，大家都说：没错儿，没错儿，对着呢！
没错就好，父亲说：都揣好了，回家的路上千万小心，不要让贼惦记上。
放心吧，少掌柜的，你不用嘱咐，俺们也会小心的。
伙计们七嘴八舌地说，个个脸上都释放着光彩。这当中，一些像常师傅盛师傅这样的老技工老员工从父亲身边经过时，父亲都要迅速地往他们怀里塞进一个红包包，且凑到他们的耳边小声说：回去给孩子买身新衣裳穿吧！他们都晓得是咋回事，忙诚惶诚恐地说：谢你了，少掌柜的！
不谢，不谢，这是应当应份的。
那俺给你提前拜年了，少掌柜的。
好的，好的。
也有能说会道的额外加上一句：俺祝东家的生意明年更红火！
谢了！谢了！也祝你们新年都交好运，发财发财！……
父亲向他们一一拱手回应道。老店主山猫李这会儿叼着一根雪茄烟站在一旁虽沉默不语，但从他的眼神里却看得出他很得意，并对父亲的做法极为赞赏。瓦夏呢，则少不了跟那些年轻的伙计们说笑打闹一番，相约明年在棋艺上再赌一把……
送走了大伙以后，父亲对瓦夏说：走，跟我到隔壁院子里去一趟。
干嘛？
你甭问，跟我去就是了。
他们没有翻栅栏，而是绕到前边的院门走进娜嘉的家里。这会儿就叶莲娜大婶一个人在家，她鼻梁上挂着副深度老花镜，正借着透进屋里的阳光在补袜子。父亲看了一眼，说：都破成这样了，还补它干啥，扔掉算了。
我也这么说，叶莲娜大婶说：可娜嘉不让，硬叫我再补补，说扔了可惜了。
听她这么说，父亲感到一阵心酸，他从怀里拿出一包钱塞到叶莲娜大婶的手里，叶莲娜大婶一惊，问：这是什么呀？
父亲回答：是娜嘉这一年的工钱。
她都不在你店里干活了还拿什么工钱？
这是她以前存的。父亲含含糊糊地说。
叶莲娜大婶有些纳闷儿：这我咋没听她说过？
或许是她忙忘了吧。父亲说。
瓦夏也在一旁帮腔说：不会错的，叶莲娜大婶，这是娜嘉姐姐应当应份该拿的。
叶莲娜大婶继续摇头：娜嘉说过，该给的你们都给了，不欠她的。
她说的不对，父亲说：山猫店能有今天，真的欠了她很多。
是的，叶莲娜大婶，瓦夏说：我哥说的都是实话，没跟你老撒谎！
叶莲娜大婶看了看那包钱，最终还是摇晃着头又把它塞回到父亲手里：她嘱咐过我不要收你们的钱，即使我收了她知道了也会再给你们退回去的。
你不会不跟她说嘛。父亲说。
不，这我不会！叶莲娜大婶坚定地说。
父亲很为难，想了想说：那这钱就算是我预交给你们的房租吧。
叶莲娜大婶笑了：你们已经预交了好几年的了，再说，我听说你们不久就要搬回老店去了。
这不假，父亲说：但这里房子我们暂不退，还要继续租用下去。
有这个必要吗？
有。
做什么用？
父亲一时回答不上来，瓦夏在一旁抢着说：当仓库用呗，你看我们还有许多东西拿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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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这样的！父亲附和着说。
真的？叶莲娜大婶脸上绽出了光彩。
真的！我们没有跟你撒谎，叶莲娜大婶。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否则这里这么偏僻，谁还会来租呢？即使有人租，也不会花大价钱的。
父亲说：我们没花大价钱，你也没跟我们多要钱，是的，是这样的，叶莲娜大婶。
那么好吧，我留下。叶莲娜大婶又从父亲手里把钱接过去说，这两天，那酒鬼也不知去哪了，临走前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偷走了，我跟娜嘉正愁没钱买面粉做面包呢。
这不正好吗，叶莲娜大婶。
是的，是的，瓦西里，这钱真是及时雨，我谢谢你了。
不要谢，不要谢，回头你告诉娜嘉，让她不要灰心，我会慢慢做通我师傅的工作，让她再回店里来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