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心灵上的打击比肉体的溃烂更加痛苦不堪
关在堆栈房里边的大师兄度日如度年。他原以为爹爹将他暴打一顿后就会放过他的，却万没想到竟会把他像关狗一样地将他关起来，而且没有了时日。在最初的日子里，他期盼着能早一天地解除对他的羁押，所以每每见到爹爹从他身边经过（厕所就在他旁边），他都要再三哀求把他放出来，给他个翻然悔悟的机会，可爹爹不但不理会他，有时还会对着他狠狠地啐上一口，破口骂道：你快去死吧，想出来，没门儿！无奈他只好再去央告包括父亲和二师兄在内的所有店里的人，让他们替他在爹爹面前求个情。应当说，事发后店里所有的人都挺同情大师兄的，因为平日里他在众人的眼里很有人缘，他虽是少东家——未来店铺的继承人——却没有利用自己在店里的这种特殊身份，在人面前拿大。非但如此，谁要是有点事相求，他都尽力相帮。如今他这样了大家也都愿意帮他一把，冒着挨打挨骂的风险替他在山猫李面前说情：掌柜的，少东家这祸闯的的确不小，可你老已惩罚过他了——看把他给打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他自己也认错，你再打他、骂他、关他，也找不回那件衣服来，更何况少东家伤的不轻啊，有的地方都化脓了，再这么关下去说不定……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呢！掌柜的，看在大伙的面上，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俺们给你作揖了。夹在大伙中间的父亲和二师兄也趁势跪倒在地上给他频频地磕头。然而山猫李对大伙的请求充耳不闻，有时听烦了还会把眼珠子一横，说：这是俺自家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回头他来到跪在地上的父亲跟二师兄跟前，一人踢上一脚，骂道：你两个小混蛋，跟着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去给俺干活儿去，小心俺打折你俩的腿！等这以后再有人在他跟前替大师兄说情，他则不耐烦地瞅着你脸说：是不是把你闲的没事干了？俺告诉你说，这是最后一次，要是再为这事到俺跟前啰嗦，俺立马让你卷铺盖卷滚蛋！伙计们知道，山猫李向来是说话算数的，他们犯不上为别人的事砸自己的饭碗。所以再遇到大师兄央求他们在掌柜的面前替他求情时，他们都应付地说：放心吧，少东家，只要有机会俺们一定会求掌柜的把你放出来的。左四三番的恳求都没有结果，大师兄也就丧失信心了。由于长时间的羁押，加之伤痛和尊严的受损，吃不下饭去，他已经是骨瘦如柴了。最初痛苦还仅限于肉体的伤痛，可后来竟逐渐延伸到心灵上来。曾几何时，他是那样的风光，做人做的是那样的滋润、随意，无论是在店内还是店外，人们见了他都会恭敬地叫他一声少东家。是的，他在生意上的干练和接人待物的矜持与端庄，都让人毫不怀疑未来山猫皮货店的掌门人非他莫属，他在沾沾自喜的同时，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如今，由于他的轻率，闯出了大祸，把包括爹爹在内的十数人赖以生存的店铺推上了危险的峰尖上，这以后人们还会像从前那样看重他吗？一个丧失了身份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他开始感到自卑，怕见人。除此以外他还不断地反省自己，尤其是他跟薇拉的关系，他真心实意地爱着这个俄罗斯姑娘，由于自己的轻浮和不检点，让她怀上了孩子，他本应负起责任来才是，却顺应了爹爹的意志，想花点钱就把事情了断，他没有想到，就在他把钱塞到薇拉手中的那一刻，会给姑娘的心灵造成多么大的伤害。薇拉最终报复了他跟爹爹，如今，他不但不怨恨薇拉，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如果薇拉不这样做，他也会教她的。是的，天底下还有像他父子这样绝情的嘛？……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而且如同一把利剑戳在了他的心头上，其痛苦程度远远超出了他肉体上的创伤。在这双重的痛苦夹击下，他的精神几乎都快要崩溃了……
看到他那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样子，父亲和二师兄都很心疼，他们非常想帮他一帮，却不知道从何做起。他们把好吃的东西留起来，偷偷的塞到大师兄的手里，大师兄举到眼前看一看，苦笑一下，又把东西给他们塞了回来：这会儿我就是有山珍海味也难往下咽呀，没胃口，你们自己留着吃吧。他开始变得麻木起来，虽还呻吟，但声音比过去小多了，见人很少说话，他抱着膀，畏缩在一个角落里，嘴里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有罪，我有罪呀！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呀！……
一天，父亲把一块舍不得吃的烤牛排偷偷地塞给了他，他刚想拒绝，后又改变了主意：三儿！嗯，这肉哥挺想吃的，可咬不动，你给哥拿把刀来，让哥切着吃行吗？
父亲立马答应：好，大师哥，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要锋利点的，不然哥手上没劲儿切不动。
知道了！
父亲飞跑着到厨房拣了把最锋利的刀往回返，半路上遇见了二师兄。
你拿刀做啥？
大师哥要。
二师兄一愣：他要刀干啥？
切牛排呀，我给他的，他想吃了。
不会吧？俺先前给他他都给俺塞回来了，他这会儿要刀，会不会……
二师兄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父亲见了吓了一跳，拿在手里的刀“哐啷”一声掉落到地上。是啊，多亏二师兄提醒，否则……他想到这，后脊梁一个劲儿往外冒凉风。他决定试一试大师兄是否真有这个念头。他来到堆栈房跟前叫了一声：
大师哥。
大师兄问：刀拿来了吗？
拿来了。
大师兄高兴地说：快给我！
父亲说：我替你切吧，你手没劲儿。
不用！我自己来，快，快！大师兄喊着，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还是我给你切好，大师哥。
你怎么了，三儿，咋不听哥话了呢？快把刀给哥，哥饿极了。
父亲把刀藏到了背后：你不让我帮你切，我不给你刀。
大师兄见父亲那副固执的样，知道没门儿，就失望地叹了口气，把那块牛排从门缝里扔出来说：你太让哥生气了，好了，我不吃了，你拿走吧。父亲再怎样劝他都不理，看来二师兄的判断是正确的，此后他每每想起这事来，都感到不寒而栗。
是的，大师兄近来的确萌生了要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