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父亲又差一点挨师傅的打
这小镇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在山猫李门下做工的劳金，收入都不菲。同时也知道，在他手下干活，没有时间概念。只要他手里的活计没有干完，你就甭想到点下工。他或许连续不断地干到深更半夜，也或许一刻不停地忙到翌日清晨，他没说停，你就别想走人。有的即便累吐了血，也不想丢弃在这里做工的机会，因为他给你的薪俸实在是太诱人了！平日里，他们虽像仓鼠一样，带着大大的皮围裙，蓬头垢面地畏缩在又潮又暗气味令人窒息的作坊里紧张地忙碌着，可到了逢年过节，你就会看到，有家眷在这里的个个都会带着老婆孩子，穿着讲究的服饰，坐着华丽的双驾马车，到商场购物，去剧院看戏，去饭馆一饱口福；而家眷不在身边的则会搂着一个绝顶美艳的俄罗斯或日本、朝鲜娘们儿昼夜寻欢作乐；有的则因痛饮上等伏特加而醉得一塌糊涂……是的，这里的人情百态就是这样的怪诞，让你连想都想不出来。山猫李刚来这里那会儿还很年轻，现在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已在这里牢牢地扎下了根。他之所以能在山猫皮货店享有绝对的权威，不光是他治店有方；也不光是他为人豪爽；更主要的是他在制皮行业里身怀绝技，把制皮这一手艺推上了空前的高度。一张皮子他拿在手里，一抓、一抖、或轻轻地一吹，就能分辨出它是春板还是秋板、以及它的成色如何。一张或数张原皮，即使成色平平，可经他熟制、切割拼接出来以后，就会身价倍增，难怪人说他制作出来的皮子堪比金价，的确如此。两岸的高官贵胄及其他们的家属，如能穿上一件他亲手制作出来的皮衣，身份和脸面会增色不少。也正因如此，他接外件做手工，不是皮毛中的精品——诸如海龙、水獭、银狐和紫貂类的——他一般是不收的，而且要价不菲……
他不但技艺高超，还是个工作狂。一旦心血来潮，他可以粘在皮案前不吃不喝接连干上一天一夜也不松套。他这样疯狂，要求他手下的伙计们也必须如此。这不，今天他接了一桩活儿干的很顺手，就把下工的时间忘到了脑后。他手拿雪亮的皮刀，从身旁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皮筒子中，随意拿起一张来抖了抖，看了看，稍作比对，就飞龙走凤一般地切割起来，不多一会儿的工夫，就把一张完整的皮筒子切割得七零八落，然后用碳笔打上符号，甩给身边左右的伙计们去缝制拼接。外行人见了会感到奇怪和不解，好端端的一张整皮干嘛要把它切割得七零八碎的呢？原来，动物身上的毛皮也不是整齐划一的什么地方的都是好皮，也需要分出三六九等，要想制作出一件精美的上档次的皮大哈，就得把数张或数十张熟制好的皮筒子切割开来，按皮衣的前脸后身重新组合，接缝处都需要缝合细密规整。据说，越珍贵的皮衣它拼接的也就越多、越密。背面看上去纵横交错很乱，可前边的皮毛却是十分的整齐靓丽，半点的瑕疵都没有。眼瞅小山样的皮筒子见了底，山猫李这才心满意足的将皮刀顺着木茬儿往案子上“砰”地一插，把身边酒瓶里剩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掌在他那铮亮的脑瓜盖上前后摸挲几下，说声：中！歇手吧。那些绷紧脸做活儿的伙计们瞬间松了一口气，边摘围裙边相互间说笑打骂起来。山猫李冲一个年龄稍大点的伙计叫了一声：
常师傅！
常师傅应了一声走过来：掌柜的，你有事就吩咐吧。
明儿个你一上工，就把这批活儿挨个都过一遍眼，有瑕疵的都给俺甩出来，不能漏掉一张，听见没？
知道了，掌柜的。
娘的，谁要是干活不经心吊儿郎当，给老子捅出漏子来，俺立马砸了他饭碗！
是！活儿就得这么干，否则咱山猫皮货店的信誉就没了。
你说的对，老伙计，快吃饭歇着去吧，都挺累的了。
常师傅点点头：掌柜的，你也累了一天啦，该好好歇歇了。
俺不用你管，走你的吧。
是！掌柜的。
常师傅退一步转身离去，从他那不紧不慢的举止可看出他的深沉来……山猫李在空荡荡的作坊里巡视了一番，然后将灯熄掉，嘴里嘟囔着：新来的这小东西，心性挺盛的，俺得打打他的锐气，不然这小叫驴子日后不好调教……边说边向后院走去。
父亲这会儿又在缸里睡着了，多亏二师兄事先听到爹爹的脚步声，赶紧跑过去把他摇醒：起来，快起来，俺爹来了！父亲尝到过师傅巴掌的厉害，立马惊醒了过来，拿起掉在身边的草根刷子，便装模作样地干起来。师傅来到他跟前，探头看了看，喝了一嗓子：
就这点活儿还没干完啊，是不是看俺没在这儿你又偷懒了？
父亲听了吓得一哆嗦，赶紧说：没，没有，俺一直都在做。
二师兄翘脚从他刷的那只缸里露出半个头来怯怯地说：是的，爹，三儿一直都在干，没闲着。
那怎么还没干完呢？
这缸太高了，三儿爬进去出不来，都得等俺到跟前去拽他一把，耽搁了些时间。
山猫李似乎接受了这种解释，没再继续询问下去，但依旧扯着嗓门儿狠狠地说：你俩听着，活儿没干完，你俩今晚就甭想睡觉。
知道了，爹。二师兄说。
你，听见没？
他扭头问父亲，父亲赶紧说：听见了。
那你咋不哼声？
俺……俺不知道咋说好。
再揍你一顿就知道了！
说着在他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转身走了。父亲闭着眼睛吓了一身冷汗，等师傅那橐橐的脚步声从院子里消失以后，他瘫坐在缸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俺不干了，俺想回去！
怕是不行吧？二师兄说：俺爹既然收留了你，就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二师兄说的没错。再说了，父亲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这里再不好，总比回去看孙氏的脸色要强吧？这会儿他实在是太困太乏了，但要想睡觉首先得把活做完了，无奈他只好强迫自己把刷子重新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