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绞尽脑汁给父亲物色个好去处
孙氏下了最后通牒，一向惧内的刘振庸不敢不执行，可往哪儿送他好呢？这不是旁人家的孩子，随意送个地方安置下来就行了，这是跟自己有生死之交、且恩重如山的师兄的遗孤啊，他留他不下也得给他安置个好去处才是。给他一笔钱，把他养起来？刘振庸最初想，但随即便推翻了，不行！不行！这无疑于给他吃砒霜等于害了他一样。那把他安置到自己管辖的任意一个商号里去做小学徒？也不好，劳金们知晓他的来路都会宠着他、顺着他的，这对他的日后成长会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那究竟怎样安置这孩子才好呢？这着实让他犯了难。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管家许昌说了，许昌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还是把侄少爷送出去吧，找门手艺让他好好学学。
刘思忖了半晌觉得可行：是啊，学手艺比经商强。常言说的好，饿死挑挑子的（经商），饿不死耍手艺的。可学什么、跟谁学呢？这个他们没太多想，就一起把目光对准了江对岸的皮匠师傅山猫李。
是啊！刘振庸频频点头道：能把他那套手艺学到手，这小东西这辈子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许昌一旁接口道：何止如此，倘若侄少爷学好了日后还会有富庶日子过呢！
嗯，不错！不错！经他手制作出来的好皮子都身价不菲。
东家说的是！人都说他能把上好的皮子变成金子，咱跟他联手做生意这么多年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不过……许昌说着说着突然沉吟了起来。
不过什么？刘问。
许答：这老兄的脾气不好，暴躁得很！在他手里干活的劳金没挨过他打骂的少。
嗯，是这样的，我也听人说过，可常言道，严师出高徒，更何况小孩子打小受点苦没啥不好的。
既然如此，许昌瞅着东家的眼睛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刘振庸一挥手说：定吧！定吧！这全都是为了他日后好。
就是！许昌点头道。
于是，转过天来，许昌受东家的委托，称上二斤果子，办好过境手续，搭乘一条木帆船去了江对岸——俄沙皇管辖下的小镇——布拉格维申斯克（以后简称布市）。出了边检站，他租了辆双轮马车直奔小镇正中的一条繁华街道。这里人都管它叫中央大街，以山猫李绰号命名的“山猫皮货店”就坐落在这里。像往常一样，山猫李这会儿正身戴皮围裙，跟十几个劳金一起在充斥着浓浓皮硝味的作坊里忙碌着。他一抬头透过老花镜的上梁看见了许昌，虽然是老相识，生意上的老搭档，他还是不冷不热地冲他点点头，说了句：你来了！就继续做他的活计。许昌插着人空挡儿来到他身边，在一个凳子上坐下来，把手中的果子放下来，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就直奔主题。可没想到他竟然不客气地扔出一句话来：俺不收外徒！许昌向他解释这孩子的来路，且强调是东家亲自做主要投到他名下的，望师傅能给点面子。可山猫李还是不买账，依然生硬地说：
俺不收外徒，这是老规矩，不信你称二两棉花出去纺一纺（访一访）。
看来他把门封得死死的，再咋说也没用，无奈许昌只好怏怏不快地回刘府交差。
刘振庸正好在烟床上抽罢了大烟，精神头儿上来了，一打挺下了地，用手掌摩挲着光亮的脑瓜盖，边在吸烟房里踱着边说：
怪得人说他脾气犟，连俺刘爷的面子都不给，不怕俺日后给他小鞋穿！……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后，突然停在许昌的跟前说：今儿就这样了，你明儿再过去跟他说，他要是破例收了俺侄儿这个外徒，俺老刘每年甩给他一万现大洋，他要嫌少，俺还可以再往上加。
许昌笑了：没听说送学徒还要往上搭钱的。
俺就这么做了，让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好，我再去跟他磨磨看，不信他这老牛筋不给你面子。
第二天一早他就又去了。山猫李一见他面就知道他又是为昨天那件事来的，他二话没说就封住了口。
许昌笑了，说：你先让我把话说完，然后再做定夺好不好？
于是他就把东家准备出重金的事道出来。山猫李听完喝了口酒——酒瓶子就在他手底下，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这几乎成了他经久不变的一个老习惯了——然后用手背抹了下嘴，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了一会儿说话人，讥笑地说：
俺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
没错！自古教徒弟没有收银子这一说，可俺们东家情愿这么做。
他情愿，可俺不情愿。这事要传出去俺老李成啥人了？钱就那么好使，俺老李竟然可以把良心也拿出来卖了？许先生，告诉你说吧，这事俺原本就不答应，你东家要这么做，俺就更不能答应了。
说完他忍不住“嘿儿嘿儿”地笑起来，但蓦地又打住了，极为好奇问：许先生！
嗯？
这孩子究竟是刘爷家的什么人，他竟舍得这么出血？
我不是先头就跟你说过吗，这孩子是我家老爷师兄的二少爷，如今爹娘都走了，成了孤儿，只身投奔这来了。
那这孩子的爹是谁？
许昌顺口说出了我祖父的名字。
山猫李听了身子不由得一震，手里的酒瓶“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哦，是……他！就是那个把县官脑袋当瓜拧的人？
许昌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你们老乡，李师傅认识他？
认识！认识！俺这辈子认识的几个人，除了爹娘就是他了。
哦？李师傅，你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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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猫李说了句：说来话长。突然站起身来，把腰里的围裙除掉扔案子上，说：快到晌午了，许先生别走了，俺让厨房大师傅炒两个菜，咱兄弟俩坐一起喝两盅，聊聊，怎样？
许昌是个精明的人，知道山猫李的提议背后会有转机，就没推辞，顺水推舟地留了下来。
酒过三巡后，山猫李用他那青筋毕露的粗糙大手抹了一把嘴巴道：你知道俺为啥忘不了他吗？
说说，我很想听听。许昌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还是俺年轻那会儿的事，李打开了话匣子，说出来怪丢人的。那时俺还没出道，十五、六，在乡里就是个混混儿。跟一帮臭味相投的人聚在一起干些鸡偷狗盗的事，闲来无事就凑到一块赌。一天，俺把身上的钱一股脑儿地全输光了，脑袋瓜子一热，就把自己的一只手指头押上了。就是这只！他举了举自己的右手大拇指说，押了一两银子，输了就把它剁给他。俺满以为自己会赢，可老天爷不睁眼，末了竟又输了，他就找了把菜刀要来剁，俺哪里肯，就跑，他带领一帮人在后边追，没出村头就让他们把俺给薅住了，按倒在地上找了块砖头垫着要剁，俺豁出命来连喊带挣，就在这时，他——你东家的师兄——从旁边经过看见了，问咋回事，有人对他说了，他张口就道：这咋行，剁去手指头往后还咋干活，不能干活还咋养活父母跟自己？不行，不行，你们行行好开开恩饶了他吧。一赌友瞪了他一眼，说：这不关你的事，你该干啥干啥去！说着就来推他，被他在肩膀头上点了一手指头，一个仰巴碴摔倒在地上。那个拿刀的正要剁，被他攥住了手腕：把刀放下！那人不听，他把手指头轻轻往里一收，那人就杀猪样地叫了起来，菜刀也随之落了地。这时旁边有一人拾起地上的那块砖头朝他脸上摔去，他一伸手接了过去，只见他没咋用劲儿，那块砖头就在他手心里变成了粉末末，刷拉刷拉地落到了地上，这帮人见了吓得目瞪口呆，说声快跑，就抱头鼠蹿了。就这样，俺这只手指头最终保住了，不然没了这手指头，俺还会是今天的山猫李吗？
他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两人又举杯往肚子里喝酒。许昌心知肚明，到这会儿自己要办的事没障碍了，就放心地陪他畅饮起来。
这小东西咋样？喝着喝着，山猫李突然问道。
你说的是俺东家的侄少爷？
对。
机灵着呢！许昌说，然后就把文章前边谈到的那几桩事跟他细细地摆了摆。
是嘛？山猫李笑岔了气，末了说：这小东西真是个机灵鬼！哪天你把他带来俺瞧瞧。
好的，李师傅，你见面定会喜欢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