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踏上了遥远的离乡之路
大姑的心里是矛盾的,她既为父亲和三姑未来的生活有了着落感到高兴,又为他们的离去感到伤心。所以在他们还没上路之前,她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跟他们多待一些时候。然而,当满载货物和旅客的巨型火轮,伴随着一声粗犷的笛鸣,开始徐徐离开人声嘈杂的龙口码头,随后便掉转船头向波涛滚滚的大海深处驶去那一刻,前来为他们送行的大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痛哭了起来。原本还在船甲板上东张西望,为身边林林总总的陌生景象深深吸引着的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感染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伤心起来。只见三姑翘着脚隔着护栏,向船下伸着小手大声哭喊道:
大姐!大姐!俺哪也不去了,俺要跟你回家!回家!……父亲虽没有哭出声来,但泪水却在眼眶里直打转。从海面上刮来的季风,将三姑的哭声撕扯得时高时低、时有时无、支离破碎,而船的转身又使大姑的身影从他们的视野中瞬间消失,这让兄妹俩的心愈发地痛楚难熬。受刘振庸的委托前来接应他们的刘府大管家许昌,赶紧走上前来抚慰他们:
好了,好了,孩子们,甲板上风大,快回舱里去吧……
他费了不少口舌,好说歹说才勉勉强强地将这兄妹俩连哄带拉地领进了船舱。他们坐的是二等舱——这是遵照东家刘振庸的指示做的——舱内的环境很好,不闷,又可以透过船舷的窗子看出很远很远。许昌是个细心人,对眼前的这种情形早有准备。他把上船前事先买好的一些孩子们平日里喜欢的东西尽数拿了出来,摆到孩子们的面前,吃的有大米花糖、榛子、五香瓜子;玩的有不倒翁、万花筒……他一边往孩子们手里塞一边说:
吃吧,吃吧,这些东西好吃着呢;还有这,你看,多好玩,咋推它都不倒。嘟嘟嘟!你看,它在跟你们扮笑脸呢,多好玩!……
可这会儿两孩子却都不买他的帐,他们既不吃也不想玩,只是一个劲儿地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抒发着自己的感情……
船已驶出很远了,三姑依然在哽咽,父亲则闷闷不乐地把头抵在舷窗边上,呆呆地向外张望。波澜壮阔的大海在他眼前起伏荡漾,家乡那些早已熟悉了的情景,这会儿又不知不觉走马灯似地展现在他的眼前:那退潮后滞留在沙滩上的各种贝壳和鲜活的鱼虾;那夹杂在丰收喜悦中的悠长而粗犷地拉网号子声;那兜在布衫袄袖里滚成蛋蛋的又肥又大的蝗虫,和在被投进烧红的铁锅里刹那间喷发出来的、惹人流口水的香味儿;那在小伙伴们中间经过一场激烈地、惊心动魄地撕打格斗之后,被推选为“山大王”的自豪感……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让他那样的难舍难弃。此去的那个很冷很冷、冷得鼻涕落地都能摔成八瓣儿的、且有一些以前从未看见过的黄头发灰眼珠儿的老毛子居住的北方边陲小镇,这一切都还会有吗?想到这他感到眼前一片茫然……就在这时,又听见三姑的哭闹声:
哥,俺要回家,俺要回家,找大姐!……
她一边说还一边扯着他的衣襟晃来晃去。这让他很烦,想大声呵斥她几句,可就在这时他蓦地想起了大姐在临行前对他的嘱托:你是哥哥,妹妹小,出门在外身边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呀!……想到这,他压下了蹿到脑门儿上的无名火,换了种口气说:
哥也想回,可现在不行。
为啥呀?
你看,外边是海。
你不说你会游泳吗?大江大海都游得过去。
这话父亲的确说过,那是在吹牛,他会游泳不假,却游不过大海。他躲开妹妹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
俺自己能游,可带着你不行。
那咋整?
等下船的吧,下了船哥就带你回家找大姐。
你说话可得算数?
当然了,哥啥时唬过你!
那……好吧!
三姑点了点她那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脑袋——这小辫还是她在上路前大姑给她精心编制的呢。
兄妹俩的这番对话,一句不落地传进了许昌的耳朵,他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收紧了起来。来时东家嘱咐过他:
师哥对俺恩重如山,俩孩子如今成了孤儿真够可怜的了!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把他俩好生给俺带回来,不能有任何闪失。
放心吧,老爷!
他回应道,对自己的使命满怀信心。本来嘛,像他这样一个走南闯北阅历颇丰的成年人,对付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是游刃有余的。可是听了他俩刚才说的那席话,却引起了他的警觉。是的,大意不得,大意失荆州!他须多加小心才是,倘若一时疏忽让这小兄妹俩在他眼皮底下走失了,他回去还咋向东家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