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仇恨入心头祖父发誓要报

季风过去了，祖父打渔从海上归来，刚一跨进家门就见祖母有些异常，以往那张爽朗可人的笑脸不见了，而扎在她发髻上的白头绳却异常地显眼，她脸颊瘦削，眼窝塌陷且罩上了一圈浓浓的黑晕。她站在家门口木呆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随后便一头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咋？俺不在这些日子家里出事了吗？

祖母哽咽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就在这当儿演武堂的师兄弟们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呼啦一下子涌进了院子，走在前边的原五叔说：侄子，你可回来了。

祖父推开祖母急切地问：五叔，快告诉俺家里出啥事了？

怎，你还不知道？

俺刚从船上下来。

九爷，他……

他老人家怎么了？

走了！

啊！如晴天一声霹雷击在了祖父的头上：爷爷……他走了？怎么会？俺出海那会儿他还好好的，咋这么快就走了呢？

原五叔深叹一口气，摇着头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他听，一时间祖父火冒三丈，眼珠子瞪得溜园溜园，额角上的青筋暴起老高老高，他举起拳头朝身边一张桌子重重地砸了下去，只听哗啦一声响，厚厚的桌面被砸了个粉碎，他一伸手拽出一只桌腿，在空中一挥吼道：夏白帖，你这狗官，真是欺人太甚！

就是！大家一哇声地响应：找这狗官算账去！

对，找这狗官算账去！不能再让他这样欺压咱百姓了！要打他个狗脑袋开花儿，让他知道知道咱王庄人的厉害！……

祖父把他那蒲扇样大的手掌在空中一劈，喝了声：走！

大伙便呼啦一声涌到了院门口。然而就在这时祖母突然堵在了他身前：不能去！爷爷不许你们这么做！

啥？啥？爷爷不许？

嗯，爷爷临终前特意把俺叫到他身边嘱咐说。

祖母把太公的话一句不落地全都说给了祖父听，可祖父这会儿已被仇恨燃烧得不能自制，他把祖母推到一边，高呼道：不打死这狗官出不了俺心头这口恶气！

他爹，你就听俺的吧！

祖母哭喊着说，随后冲身旁的大姑使了个眼色。大姑已长大成人了，明白其中的道理。于是带领着弟妹们“扑通”一下全都跪倒在爹爹的脚下，哭着喊：爹爹不能去！爹爹不能去！

我父亲更是抱住了他的双腿叫喊不止。祖母走上前来流着泪说：爷爷说了，咱胳膊扭不过大腿，你即便把那狗官打死了，他上边的官家也不能轻易放过你。你睁开眼看看，你即使不为俺，也得替咱膝下的这些孩子想想啊，他们一个个都还小，没了你他们还怎么活吗，啊？……

祖母的一席话也打动了原五叔跟他身边的一些人：是啊，咱杀了夏白帖，官家能饶过咱吗？这个家没了你还能过吗？是啊，是啊，九爷临终前的嘱咐是对的，这仇是要报的，但也要瞅准时机。

头儿！你就听孩子他娘的话吧！……

祖父看着跪在地上的一行儿女，又见祖母那泪眼滂沱的脸，一颗燃烧的心慢慢地冷却了下来，是啊，他这会儿不光自己，想咋干就咋干，他有家、有妻子儿女，他做什么事也得替他们想想。可是，不除掉夏白帖这狗官，他心头的这口恶气实在难出。此时此刻他把一腔的怒火都宣泄在手中的那根碗口粗的桌腿上，只见那桌腿像一根燃尽的蜡烛似的，一节一节的在他的手掌中消融，变作了细小的木渣儿，纷纷地坠落到地上。与此同时，从他那双从未屈服过的眼睛里，浸出了一滴滴硕大的泪珠来……

太公虽已入殓，但还没有下土埋葬，就等祖父回来。他跟演武堂的师兄弟们商量了一下，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他没想张扬，可谁知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四邻八疃的人便陆陆续续地向王庄集结，把庄外的大道通衢都挤满了，人们脸上带着悲伤，心里却积聚着仇恨，给这位一生不畏强暴却以德待人的老人送葬。天原本是晴朗的，可就在棺木下葬的那一刻，头顶上突然飘过一片乌云，重的跟铅块一样，挟着闪电和雷鸣，将大粒大粒的雨滴瓢泼般的撒向地面，人身上的衣服顷刻间被浇得透湿透湿的，然在场的人们却没有一个想避一避的，他们站在暴雨下，迎着电闪雷鸣，一腔悲哀满腹仇恨地向老人告别。祖父把长长的辫子缠绕在粗壮的脖子上，双膝跪在墓穴前，大雨劈头盖脸地向他浇来，他纹丝儿没动，很快他膝下就积聚了大大的一汪水。然而，就在主祭人喊了一声：封土！那才刚还在肆虐的暴雨居然会在顷刻间止住了，天也随即亮了起来。祖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里既有雨又有泪），目睹着乡亲们将一锨一锨的泥土抛向坑里的棺木上，就在这一刻，聚集在他内心深处的仇恨再一次地爆发了：

此仇不报俺妄为人子！……

周边人附和：打折这狗官的脊梁！

随即人们忽然听到一阵令牙根发痒的“吱吱”声，只见祖父手中的一把石头子化作了粉末，纷纷坠落到渐渐消失在泥土下的棺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