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公公在一场持续半月之久的族哄中被赶下了台

一年当中能见到陈翰生捎回家来的书信两到三封这已经是多的了，有时甚至于连一封都不见。书信的内容无非是报一下平安再顺便问候问候老人，对大姑的话在最初几年还有两句，等到后来却连一句也看不到了。大姑对他的书信也由最初的渴望，到后来的淡漠，到最终的无所谓。从公公这方面，对阅读他书信的兴趣似乎也不大，信到手随便看上两眼就扔到了一边去，有时甚至于连看都不看就丢掉了……陈翰生又是一连数年未往家中寄书信了，今天，既不是新春佳节又不是老人的寿辰，他却突然往家寄回了一封信。像以往一样陈怡然鄙夷地看了一眼封面就将它扔到了一边，可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他又把信拿过来拆开看了看，看毕便大骂起来，且把信团做了一团摔到了地上。又过了一会儿，不知是出于何种意图，他又弯下腰去把信捡回来，在桌面上平平地展开细看了起来，并看一会儿思虑一会儿，末了，他自言自语道：

嗯，要是真能这样，俺们陈家倒也会有出头的日子，可是……这会不会又是那孽种跟俺耍的鬼？……

他又思虑了半晌，便伏案奋笔疾书，一连写了四五封信发出去，事隔不久便收到了四五封回信，陈怡然看了兴奋不已，像走马灯似的在书房里踱个不停，并用拳头频频砸另一只手的手掌：成败在此一举，成败在此一举，干了！干了！……

这以后庄里的一些头面人物便被请到了家中整日伏案写文书，接着就见家中常年雇佣的一些长工除顺生外一律都被疏散了出去，牲口圈里的骡马及车犁等物也被拉走，此外，屋里屋外稍微值点钱的家什──包括大姑娘家陪嫁来的──也无一例外地陆陆续续地被搬走。搬吧！搬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更好的搬进来的，陈怡然对蒙面哭泣的大姑说道，态度是那样的坦然……

时日一天天的过去了，最初几个月陈怡然还陶醉在幸福和欢乐之中，书房里时不时地传出他那怪腔怪调地念唱诗书的声音。半年过去了，他还沉得住气，只是那念唱声听不到了。八个月过去了，他焦躁不安起来：

咋回事？咋回事？怎就连一点音信都没有？莫不是……。

一年过去了，他再也等待不下去了，便打发一个本家侄子去了关东，待他回来一说，他即刻便背过气去了。好不容易把他抢救过来，他捶胸顿足大骂不止：

孽种！孽种！十足一个伤天害理的孽种！这个家全被他一个人给败坏光了，看他还怎么有脸见祖宗！俺没这么个儿子，让他遭雷劈受刀刮吧！他这样不仁不义连祖宗都欺的人是不会得好死的！……

连续十几天，睁开眼就骂，简直像中了魔似的。

一天，族里的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到家把他请到祠堂里去，打这以后接连半个多月，几乎每天必到，从前那些见了他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垂手侍立、连大声都不敢言的族人，如今大变了样儿，见了他不再施礼，说话也随随便便不带敬语，顶多叫他一声公公。祠堂门里门外挤满了族人，把他一个人圈在中间，时不时地发出阵阵唏嘘声和哄喝声，原本十分庄严的地方如今像集市庙会一样嘈杂。陈怡然回家开始烂嘴，后来又烂眼边子，成宿成宿睡不着觉，成宿成宿让大姑给他捶腰顺胸。一天，天还没煞黑，他就回家来了，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而是被人抬回来的。他躺在那里人事不懂，打这以后，就再也没人称他族长公公了。

大姑不分昼夜地伺候他，请郎中来给他看，还好，他终于苏醒了过来，却倒在床上怎也爬不起来了。他整日哭叫，大骂族内那些把他倒下台的人：

是俺陈怡然荣了宗耀了祖！没俺你祠堂和老茔上能树起旗杆来嘛？而且是两个“斗方”，两个“斗方”啊！如今你们推倒磨杀驴吃，合起伙来整俺，你们这些个丧良心的，对得起俺、对得起祖宗嘛，啊？……

他就这样骂着，从早骂到晚，又从晚骂到早，扰得四邻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