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大姑在这个家唯一的一个精神依托──二叔公死了
在二叔公的力争之下，公公终于答应让男人陈翰生回家省亲。信发出了，大姑殷切地期待着，并做着许许多多的准备。可是就在这时，中国近旁的两个被贪婪和占有欲烧红眼的帝国主义国家──日本和俄罗斯——为争夺中国的领土（旅顺）和制海权，在太平洋上挑起了一场战争，当时，山东通往东北唯一的一条海路通道被封锁了。盼望久别的男人回乡见上一面的愿望破灭了！大姑像丢了魂似的一连四五天不吃不喝，人瘦得皮包骨。这下可急坏了二叔公：哎呀呀，这闺女的命咋就这么苦呢！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这一天，没想到竟会出这种事！你老毛子小日本两条狗撕咬到你自家门口去，干嘛非要来俺家门口？都怪俺当初力不从心，不然俺非把他们这些不怀好意的东洋鬼子赶出咱关东不可！……
他让顺生连躺椅一起把他搬到大姑房里，扯着大姑的手说：
侄媳妇，听你二叔的话，把心放宽了，俺想这日子不会太长久的，总有一天这仗会打完的，到时候海上通船了，翰生也就会回来的，你看你这两天，把自己折腾成啥样儿了，你要是有个好活歹，你二叔俺还能活吗？
大姑搂着二叔公那只残胳膊大哭了一场。二叔公用他那只好手轻轻地拍着大姑的头说：哭吧！使劲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公公对这桩事情的发生与其说是无动于衷，毋宁说是有点幸灾乐祸。是的，他原本就不大愿意让儿子陈翰生回来，但抵御不住陈浩然那连续不断地据理力争。不是吗，婚后才两月就离家出走，一等就是近十年，身下无子无女，陈翰生在那边又活得好好的，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夫妻相聚？再阻拦下去就会有触犯天条之嫌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太平洋上会有俄日这两条恶狗相互撕咬的事情发生，陈翰生不回来，不给他丢人现眼，这正中他下怀。是啊，是天意啊！是天助吾也……他在书房里得意得摇头晃脑。
二叔公为自己未能给侄媳妇做成这桩好事反让她空高兴了一场深感遗憾和内疚。是啊，俺命不赍（不好的意思）就不赍呗，怎还把这晦气带给侄媳妇了呢？俺该死啊该死！……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安慰大姑：
孩子，这日子会出头的，你再等等，不会太久了，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受这罪。
大姑意识到了二叔公为了她在时时地煎熬着自己，为了能让他把心放宽一些，她在他跟前都尽量装出一副无所谓和高兴的样子。她一边给二叔公喂饭一边说：
二叔，能守着你老人家一起过，不是也挺好的嘛。
二叔公把头一摇再摇：
不是那么一回事，不是那么一回事啊，孩子！
是的，有二叔公在，这日子总还能过下去，可谁又会想到，一场噩耗竟会近在咫尺呢。一天，大姑像往常一样，把二叔公从屋里背出来安置在院心一棵枣树下的躺椅上乘凉，给他沏好茶，又拿了本他平素爱看的《陶渊明诗文集》搁到他手底下，把大黄唤来守在他跟前，便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二叔公把诗文集举到眼前饶有兴趣地读了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突然他惊叫起来：
哎呀，俺的眼睛，俺的眼睛咋啥也看不见了呢？大黄！大黄！你在哪儿？
大黄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把两条前腿搭在二叔公的肩膀上，用舌头轻舔着老人的脸。
噢，你在这儿哪，可俺怎就一丁点也看不见你呢？
他一伸手把茶碗拨到了地下摔得粉碎，大黄似乎也察觉了事情的异常，便掉身窜出去去找大姑。大姑及时赶到：
二叔，你怎了？啥地方不舒服？
没事的，侄媳妇，就是……就是俺这眼睛不知咋了啥也看不见了。是
吗？大姑急了，你等着，俺打发人去给你请郎中来。
二叔公一把扯住大姑的胳膊：不用了，差不多该到时候了！
二叔，你这是说的什么呀！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郎中治病救不了命，别去麻烦了。
二叔！大姑急得哭出声来。
别哭，孩子，别哭，去，到书房把你公公给俺叫来。
听到大姑走远的声音，他自语道：俺的大限期到了，要走了！也好，这样侄媳妇就不用为俺天天受累了。可是，可是……
公公闻讯匆匆赶来，二叔公对大姑说：你去吧，俺有话要跟你公公说。等听到大姑离去的声音后他转过头来说：
哥，俺的大限期到了。
别瞎说！
是的，真的到了，俺心里明镜。
兄弟，你……？
哥，你别急，俺有话要跟你说。
说吧，兄弟。
俺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把咱家的事不遮不掩是啥就是啥原原本本都如实地跟媳妇说了吧，别再让孩子蒙在鼓里了。
不行！
求你了，哥，这孩子到咱家太苦了呀。
不行！
咱陈家对不起人家孩子，还是放人一条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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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求你了，哥，俺现在动弹不得，要是能动俺就给你跪下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不行就是不行！
哥，俺已是要死的人了，难道就连这点情面你都不给吗？
这不关你的事，你安安心心地走吧。
哥，你是读书人，仁义道德你比谁都懂，咱这样做是要丧良心的呀！
好了，快闭嘴吧，不许你胡说白道。
天哪！咱陈家书香门第几世清白怎到你这里竟做出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情来啊？俺作为你兄弟，不能让你痛定思痛，改弦易辙，真是愧对先人，愧对孩子，俺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呀！……
他大叫一声昏厥过去，至死再也没有苏醒过来。大姑在这个家唯一的一个精神依托离她而去，这怎能不让她痛断肝肠？她一连哭死过数次，直烧过了七期她那颗冷却的心尚未感到一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