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大海捞针终于还是将他捞了出来
父亲年幼便丧失了父母,是大姑托人将他送往国外——与中国黑河一江之隔的俄罗斯布拉戈维申斯克——去学徒,生活极为艰苦,但由于他的拼搏,到他成家的年龄,已是有些资产的富人了。他没有辜负大姑对他的委托,婚后回到关东,便通过各种渠道寻找已销声匿迹多年的陈翰生,历时一年有余,终于将他在桃山地区的一个小山沟沟里挖了出来。他是怎样落魄到这里来的?这多年他猫在这里又都做了些什么?倘若读者不烦,我将细细地道来。陈翰生学业不成受父命去关东协助叔叔经商,在叔叔的监管下最初还是挺守规矩的。叔叔严令:一不许抽(大烟),二不许嫖,三不许赌,四不许乱交友,平日里有时间就在柜台里跟帐房先生们学打算盘、记个帐午的。这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个既枯燥又无任何趣味的差事了,更何况陈翰生自小又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他不想做,却又不敢违抗办事一向严谨的叔叔的管教,于是就耍起了小聪明,采取了一些敷衍、应酬的伎俩,叔叔在时,他就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学打算盘啦、记记帐午的,可叔叔一走,他立马就放了羊,不是这走走,就是那逛逛,只几天的功夫便将他居住的齐齐哈尔市逛了个遍。此举叔叔略有察觉,但没犯大忌又不便惩治过严,只是训斥了一番便罢了。陈翰生当面答应得好,但一转身还是痞性难改,叔叔为此很伤脑筋。他既然坐不住那就让他外出走走吧。
事实上这些年来事业不断发展,摊子铺得很大,为了把握散布在各地的每个店铺的真实情况,也确实需要有一个忠实可靠的人,经常不断地下去走一走,看一看。以前这差事都由一个同乡小掌柜的去做,如今打发侄子翰生跟着一起下去不是更好嘛?同乡纵然可靠也不如自己的亲侄子啊!更何况这样对年轻的翰生也是个锻炼,往后自己老了干不动了,这一大摊子不是都得由他来掌管吗?……就这样他安排陈翰生跟那个同乡小掌柜的逢三差五地到牡丹江、铁力、绥化、佳木斯、笔架山……一带去察验一下那里的生意做得怎样?有何差池没有?这正对陈翰生的心事,为此他做得很认真、很尽责。几年下来,他对属下的各店和人事都了如指掌,于是叔叔对他的看管就略有放松,有时下边的事情多了分不开身,就打发他一个人去,他熟悉情况自然就做得好了,自此叔叔便对他大撒把了,他可以依据自己的判断和意愿,随便去什么地方,而且要呆多久就呆多久,全没了约束。
这日,他去了铁力,办完事呆在店里觉得百无聊赖,便换了一身衣服上街走走。正值春暖花开季节,路旁的树已发芽且乍出了翠绿的嫩叶,和风吹来裹携着草木萌生时的清香,吸到肺里令人颇感清爽适意,他面带笑意漫步在街头上,这时正面走来一人,他着装整洁讲究,发辫已除,一窝齐耳短发随风飘浮在脑后,很有些新派人的样子。他见了陈翰生很谦恭地拱了拱手:
是柜上的少爷吧?久仰!久仰!
陈翰生看了半天没认出此人是谁来,但出于礼貌也回敬了他一礼,并顺着他的话茬儿搭讪了几句。于是这人更加亲热,扳住他肩膀一定要请他到茶房小坐。有叔父不准乱交友的训令,他想不依,但那人实在是太亲近可人了,又见他穿戴举止不像个坏人模样儿,就顺从地随他去了。
到了茶房,那人要了壶龙井,又点了几样小嚼,面对面坐下便叙谈了起来。那人自我介绍说他姓谷,稻谷的谷,是这边柜上主管的一个远房亲,他时常去柜上走走,曾不止一次地见到过陈翰生。他说陈翰生长了一脸的福相,气宇轩昂,将来必能胜任大事,他早就想高攀,只是没遇到机会,今儿也算是兄弟间有缘能往一块聚聚,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陈翰生被他恭维得轻飘飘的,便丢弃了一切戒备跟他天南地北地长谈起来。他说他老家是河北乐亭,长陈翰生五岁,来这里做生意很久了,所以这儿的上上下下——包括地方、局子里的人——他没有不认识的,让陈翰生遇事找他,他一定会像办自己的事似的热心帮忙。走时,他抢着结了帐,还额外要了几样小吃包好让陈翰生拿回柜上吃。此后几次交往,陈翰生觉得这谷大哥既亲切又可信,而且出手也大方,于是便跟他建立起长久的朋友关系,每来铁力不管多忙都要跟他聚上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