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入眼处皆是空茫辽阔的大地,冰冷如刀的朔风席卷着大片雪花,呼啸着刮过。
妄图将世间所有皆分割碎裂。
江淮亭身上宽大的蓦尘衣被风吹到鼓胀,像旌旗一般猎猎作响。
他迎着风,眼眸沉静,在风雪中茕茕独行,走得十分艰难,但神情却无比笃定。
一步又一步,无休无止,不觉疲累。
终于,白茫茫的大地突然向后撤去,一阵刺眼的白光袭来,让他忍不住侧头躲避。
再睁眼时,面前竟是丛蔚洇润、烟岚云岫的檀云峰。
正值暮春,阳光如瑞气缕缕霰发,照耀在江淮亭身上,暖意流至他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阖了阖眼。
他好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
远处传来异响,似有双剑相交的铿锵声响,剑气磅礴。
江淮亭皱眉,启步前往探看,待到看清对面的场景时,又蓦然停住了脚步,浑身似经天雷,震颤不已。
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与埋藏的思念漫延至心口,让他顿觉得喉头滞涩,眼眸酸胀。
良久,江淮亭才艰难蠕动双唇,似在确认又似在呢喃。
“母亲、父亲?”
少顷,不远处练剑的二人好似发现了他,齐齐停下动作,身着紫衣,长相精致,气质飒爽的女子弯腰朝他招手。
“淮亭,到阿娘这来。”
突然,他的身体好似不受约束了一般,朝前方女人的怀抱跑去,摆动的双臂也越来越短。
江淮亭猛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回到了小时候。
快要扑到母亲柔软怀抱时,却被人半途截住了。
男人将他放在地上,长眉微敛、神情严肃,“都多大的了,还让你娘抱。”
幼时的江淮亭闻言,看着眼前双睫发丝皆剔透若冰雪、面容精致完美不似凡人的青年,委屈地喊了一声“阿爹。”
“淮亭想阿娘。”
江凤梧嗔怪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夫君,温柔地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头顶,笑吟吟地说道:“阿娘也想淮亭。”
江淮亭听着幼时自己急切地发问,“那阿娘还要下山吗?”
被问及的江凤梧不知如何作答,和千凌澈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但还是觉在孩子面前要实话实话。
“淮亭乖乖待在山上,等你过生辰时,阿娘便回来陪你,如何?”
江淮亭感受到幼时的自己胸口处泛起一阵失落,但随即又为母亲刚刚的承诺高兴了起来。
“我听闻山下凡间烟火绚烂,阿娘等淮亭生辰时,带我去看烟火,好不好?”
江凤梧望着儿子晶亮欣喜的眼眸,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女人负剑独行的身姿越行越远,陷入儿时记忆的江淮亭方如梦初醒。
他猛然挣扎起来,嘶吼着,竭尽全力想要拦住女人,告诉她不要走、不要去!
可行动却被困在了小小的身体中,此刻的江淮亭,仅剩思想与情绪是自由的。
彼时的他,犹如海水的一叶扁舟,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以及因此而产生的无力与恐惧,会化作一卷遮天的波涛,将他打翻,拖拽着他堕入冰冷的深海。
女人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回过头,对着江淮亭和牵着他的父亲笑着摆摆手,身影便逐渐消失在了崇山峻岭之中。
此时的江淮亭,只能麻木地、悲哀地看着小小的自己,冲着逐渐远去的母亲背影兴奋地挥手,满心期待地想着她下次归来时,会带他去看怎样缤纷的烟火。
他缓缓阖眼,遗憾裹挟着恨意汹涌而至,让他禁不住蜷缩起身体,以抵挡奔随之奔腾而来,足以让他溃不成军的痛苦。
不会再回来了,她回不来了。
江凤梧一走便是月余,他的十岁生辰也早在几天前便过去了。
某日,形容莫名憔悴的父亲,突然拿出了母亲曾佩戴过的一枚玉佩,当时年幼的江淮亭还在疑惑,这枚玉佩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平日父亲对其更是百般呵护,今日为何会说,要替母亲转赠给他做生辰礼物。
一向对他颇为严厉的父亲,破天荒似地将他抱至膝头,仔细为他解释这玉佩的所有精巧之处。
“若将你和你心爱之人的精血气息同时注入其内,只要她还活着,无论她在何处,你都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寻到她,若气息消散……”
他突然默声下来,幼时的江淮亭见状不解地发问,“阿爹,若气息消散会怎样?”
千凌澈蓦地皱眉,又骤然起身,透白的眼睫几乎掩不住震颤的浅银色瞳孔。
从他膝头滑落下来险些摔倒的江淮亭,在站稳脚跟后,刚想去扯父亲的衣襟询问缘由。
却被千凌澈跑出去时的慌不择路,给撞倒在地。
待他追至檀云峰峰顶时,只见父亲一向挺直高大的背影,已佝偻成不可思议的姿态。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他银白的发丝纷乱张扬,年幼的江淮亭敏锐地发现,昔日父亲润如银晶的发丝,正寸寸变得枯黄失色。
他难以置信地奔上前去,想要抱住父亲,临近时却顿住了脚步,陌生的恐惧与心慌铺天盖地地缠绕着他,脑子只剩纯白与木然。
失去爱人的巨大的痛苦,使得千凌澈外漏的皮肤被瞬间覆上白霜,红如宝石的血泪在自眼底沁出,蜿蜒流下,与极致的白形成鲜红的对比,刺痛了江淮亭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