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楸吾在收拾自己的须弥戒时，找到了一张老旧的通讯符箓，拿给宋泓看，宋泓说：这不是汤观主的符吗？
汤观主，汤浩然。
那年楸吾带宋泓走了一趟剑门山后，他们就再没见过汤浩然，宋泓倒是拿通讯符联系过人家，但后面宋泓坠入魔渊，手上的通讯符散落，便也没再想起这茬。
只是曾经去往长宁城伏魔的路上，路过了乌衣城，去燕归观所在的山头看了一眼，那观里已是荒草萋萋，楸吾拿了观世镜看，只看见汤浩然离世后，门中虽延续他的门规太平了一些年月，但渐渐门中弟子为伏魔离世或出走，还远没到魔头扶桑作乱的那一年，燕归观便已人去楼空、不成个样子。
岁月不饶人的实感再次剜了一下楸吾的心脏。
“兴许是他那年给了你一把符纸，我也顺手拿了两张。”楸吾神色黯然了许多，“放在角落里也一直没想着用。”
“那要不试试注入些灵力试试看？”宋泓提议说，“我记得通讯符箓的花纹可以继承。”
“继承的条件严苛，燕归观还在倒容易些，可是连燕归观都不在了……”楸吾嘴上这么说，但手上还是往符箓注入了灵力，符纸燃成灰烬，托出一朵翡色的重瓣团菊。
团菊的边缘意料之外地亮起光芒，师徒二人都打了激灵，紧张地等待着对面的声音。
“师兄！师妹！你们看！莲花样式的通讯纹！”对面传来了一小姑娘稚嫩的声音。
还没等师徒二人开口，对面便自顾自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我就说你还是得自己画通讯符，干嘛非要继承太祖师爷爷的？”其中有男孩故作老成地说道，“继承过后的这两年，隔三差五你都能收到不同纹样的通讯，为和那些纹样的主人闲聊，白耽误你修炼的功夫！”
“师兄，你别老学师尊一样扫兴嘛！”另一个女孩说，“那些来找太祖师爷爷的都是世间难寻的大能，我俩还跟师姐一块沾光，接受大能的指点呢！”
男孩气哼哼地闭了嘴，两个小姑娘凑一块叽叽喳喳，楸吾给宋泓使了个眼色，宋泓便假装清一清嗓子，开口道：“抱歉了，诸位小友，我们不是什么大能，只是偶然间捡到通讯符的普通修士。”
“没关系的，我们也是普通修士。”刚开始的那位小姑娘爽朗笑道，“能联系上也算有缘分。”
说着说着，对面又开始叽叽喳喳，宋泓好不容易插上话，又很快被小孩子们的打闹声掩盖。
“其实一下子收好多徒弟真不容易。”宋泓小小声跟楸吾嘀咕，“师叔当年是不是快被师姐师兄他们吵死了？”
“所以我才不大规模收徒，不操这个心。”楸吾也小小声说。
“那我应该还算乖吧？”宋泓难得在这方面有些动摇。
楸吾也配合着露出为难的神色，宋泓刚想上手，却听通讯符对面齐齐整整地说：“道友，我们是不是太吵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我们也很乐意听你们聊这些事。”宋泓定了定神，“刚刚我听你们说，你们都在承平司学习，可承平司也是近十年来建成的，你们哪里来的太祖师爷爷？”
“太祖师爷爷跟承平司无关，他是我们师尊的祖师爷爷，师尊小的时候师承燕归观，不知道友有没有听说过，反正师尊说当年天下还分三界时，燕归观在人界颇负盛名。”身为符纹主人的那位小姑娘有条不紊地回答说，“只不过因为种种师尊不愿意告诉我们的事情，燕归观早已不存在于世间，而师尊则响应乾道凌云两大仙门的号召，加入如今的承平司，成为我们的师尊。”
“原来如此，我倒对燕归观有几分耳闻。”宋泓点到为止，下意识扣紧了楸吾的手。
对面的小朋友一下子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宋泓听到的燕归观传闻，宋泓便给他们讲了当年令燕归观一举成名的乌衣城伏魔，学着听来的传说样式，隐去了其中许多细节，着重夸赞了一下小朋友们的太祖师爷爷。
小朋友们对这传说很是认可，甚至主动帮宋泓补充细节，毕竟他们有从他们师尊那里听来的一手消息。
“师尊偶然提过一件事，除了我们仨没人知道。”三人中的大师兄一本正经说道，“既然道友你知晓燕归观的成名往事，那我们跟你和你旁边的朋友说一说也无妨。”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三人中的小师妹不放心地叮嘱道。
宋泓和楸吾一块作出保证，那大师兄便说：“曾经配合太师祖爷爷伏魔的两位修士，便是引发天灾的罪神和罪神的师尊。”
楸吾一听“罪神”二字就不乐意，刚想开口纠正小孩，宋泓制止了他。
“师尊还说，因为这点前缘，他并不认为罪神有罪，而是觉得那神明放弃了自己的生路，换回来了新大陆的生机。”那大师兄继续故作老成，还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神明引颈就戮，那些仙和魔根本没办法接近祂，又何谈解除天灾拯救世界。”
楸吾听着五味陈杂，倒是宋泓笑得开怀：“好新奇的见解啊，小友。”
“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三人中的二师姐再次强调，“当今世上，大部分开了灵智的生灵都不认可神明无罪，你要出去乱说的话，很可能会被打的。”
“还请小友放心，今日的谈话我们肯定一个字都不外传。”宋泓拉着楸吾齐齐做了保证。
抹掉通讯符，楸吾说他想把汤浩然的通讯符给苍澜山那边一份，让林铎和霜降他们照拂照拂这仨孩子。
“也对，毕竟他们是汤观主的徒孙。”宋泓也赞同，“某种意义上，汤观主也算是你收下的弟子。”
虽然只是个挂名的弟子罢了。
“我也没想到，当初去一趟乌衣城，倒是给你结下了善缘。”楸吾原本只是牵着宋泓的手，这会儿完全倚靠在了宋泓身上。
如今身量长了起来，他没法终日赖在宋泓怀里，但还是会找着一切机会和宋泓亲密接触。
这两年他们在天府城置办了房产，哪怕会去别的城镇执行犒赏令的任务，也会回到天府城常住，这边气候不错，夏有凉风冬有雪，便是春天的百花也比别处多几分生气。
平常无事，在门槛小坐，蓝花楹郁郁地开满一院，白日里是笼罩在院落上空的烟云，而月夜里是海面上的浪花。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宋泓感慨地应和，“我还是有些开心的。”
楸吾由着他蹭脸颊：“那就开怀大笑一下。”
“这样挺傻的，师尊。”
“笑嘛，我爱看。”
宋泓还保持着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可是自从重逢后，那眉宇间少有曾经的意气风发，只是偶尔捉弄楸吾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孩子气的狡黠。
楸吾想让他多笑笑，想让他还是孩子般无忧虑。
可他也能清醒地意识到，经历了那么多、被上界“选中”的神明，不可能再有少年人无忧无虑的心性。
而他能为宋泓做的，只有爱宋泓，只有拿出整个颗心来爱宋泓，正如宋泓拿出整颗心来爱他一样，以至于宋泓从头开始养他，在他重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带他体验不同的生活、不同的情感，向来都没有半点逾矩，耐心地等待他水到渠成地长成崭新的大人。
如此看来，宋泓倒成了楸吾的长辈，成为楸吾在十来岁时从未拥有过的庇护人。
楸吾知晓这一切，理解这一切，于是才敢更加放肆地作弄宋泓，看他羞恼躲闪不过后的故作强硬，也看到强硬不成时水一般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