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嫌弃你
我怎么会嫌弃你
当法槌落下的那一刻，终结的不仅仅是一段充满了暴力和痛苦的婚姻，更是一个长达二十年的噩梦。
为了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也为了感谢在这场战役中给予了最关键帮助的盟友，官司结束的当晚，陆屿做东，在一家酒店餐厅定下了一个包厢。
宴请的客人不多，只有两位：专业而强大的王婧律师，以及那位在关键时刻凭着良知战胜了恐惧的李阿姨。
酒席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喜悦。时光的母亲像是卸下了压在身上半生的重担，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她激动得几度落泪，端着茶水一遍又一遍地向王律师、李阿姨，以及最重要的陆屿，表达着她那份无以言表的感激之情。
宴席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送走了两位重要的客人，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正从酒店的落地窗外，温柔地倾泻进来。
“走吧，我们回酒店休息。”陆屿笑着，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带着母子二人回去。
时光却在此时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
陆屿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陆屿，”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先别回去……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陆屿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盼，心头一软，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好。”
时光带着他，穿过几条充满了市井烟火气的老旧街道，来到了一条有些破败的江边堤岸。
这里就是他从小长到大的江边公园。
堤岸是用粗糙的水泥砌成的，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已经露出了斑驳的痕迹。江水算不上清澈，带着一种黄昏时的浑浊金色，缓缓地向东流去。江风吹来，吹动着堤岸边那些无人修剪而疯长的野草。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了的陈旧气息。
然而在陆屿的眼里，这里的风景却因为身边的人变得无比温柔。
夕阳正在缓缓下沉，将天边的云霞烧成了最绚烂的橘红色。那温暖的余晖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在身后的堤岸上拉得很长很长。
两人就那样安静地走着。
时光一路都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内心告别。
终于，在堤岸的尽头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下，他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轮即将沉入江底的巨大落日。金色的光芒，为他整个身体都勾勒出了一道毛茸茸的轮廓，却让他的脸陷入了一片柔和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他看着陆屿，那双被夕阳映照得如同琉璃般的眼睛里情绪翻涌。
“陆屿，”他开了口，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时光吗？”
不等陆屿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妈说，生我的时候，她希望我能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时光，也希望我能忘记所有不好的时光。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其实，我有很多不好的时光。”
他的讲述，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慢慢地，带上了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沉重喘息。他讲述了那些，即使是在两人已经确定了情侣关系之后，他也从未有勇气，详细说出口的记忆碎片。
“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下雨，尤其是打雷的雨夜。因为每次喝醉了酒，他都会把我……锁在门外面。我就只能一个人蜷缩在楼道里，听着屋子里我妈的哭喊声，和东西被砸碎的声音，一直等到天亮。”
“所以，我特别怕黑，也特别怕打雷。每一次打雷，我都觉得，那个门又要把我关在外面了。”
“还有……我的后背，一直到后颈这一块，都不喜欢被别人碰到。”他低着头，声音更轻了，“因为他喝醉了，最喜欢从后面，揪着我的头发，或者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拎起来……所以，只要有人从我后面靠近，我就会……就会控制不住地害怕。”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迟到了太久的，对自己过往的最后清算。
他说完了，长久地沉默着，他擡起头，用那双已经泛红和脆弱的眼睛，望着陆屿。
“陆屿，这些……就是我全部的过去。”
“很糟糕，也很胆小。”
“谢谢你……没有嫌弃这样的我。”
在时光那漫长而破碎的讲述过程中，陆屿就那样安静地地听着。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脸映照得如同温暖的雕塑。
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指腹无比珍重的轻柔，轻轻地拭去了时光眼角因为情绪激动而悄然沁出的一点湿润。
然后，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那个还在微微颤抖的单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自己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陆屿把下巴轻轻地抵在时光那柔软的发顶上，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味道。他感受着怀里的人，从最开始的全身僵硬，到慢慢地卸下所有防备，将全身的重量都依赖地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傻瓜，我怎么会嫌弃你。”
“我只会心疼。心疼我为什么，没有能够早一点再早一点遇到你。”
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熨平对方灵魂深处所有褶皱的伤痕。
“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来了。”
“时光，你听好。我跟你保证。”
“从今天起，你的世界里不会再有雷雨天了。”
江边的风带着日落后的凉意，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点压抑的气息。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陆屿那紧绷了一周多的神经也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他靠在后座上，当着时光的面拨通了那个他早就该回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姐姐陆瑶那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悦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陆屿！你总算回电话了！你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出了什么事？发信息也不说清楚，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回电话，我就直接买机票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