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头兵的私心
排头兵的私心
太阳还没褪去盛夏的暴戾，依旧固执地散发着热量。
江城大学的体育场，大得像一个绿色的盆地。
空气中浮动着被炙烤后的青草与塑胶跑道的混合味道。操场上，一片片由迷彩服组成的绿色方阵，像一块块被精心切割的抹茶蛋糕，铺陈在巨大的田径场上，教官嘹亮的哨声和口令此起彼伏，构成了大学生活的第一首交响曲。
文保系被分在了三营七连。
教官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精悍的年轻军人，自我介绍叫周海，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不苟言笑。他的第一声口令，就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让原本还嘻嘻哈哈的队伍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排的都给我站直了！擡头！挺胸！收腹！”
第一项训练内容，也是军训中最经典的项目：站军姿。
看似简单，实则每一秒都是煎熬。不到十分钟，汗水就浸湿了衣领，黏在皮肤上，又痒又闷。
蒋小胖的脸已经皱成了一团苦瓜，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看口型，像是在背诵游戏里的装备合成表，以此转移注意力。而那个在班会上表现活跃的赵腾，此刻也蔫了，偷偷地动动脚趾，被周海锐利的目光一扫，立刻又站得笔直。
陆屿站在队列的第一排，身形如松。这种程度的体能消耗对他来说，不过是热身。
时光被排在了队伍的后半段。隔着七八个晃动的人头，陆屿只能偶尔通过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个同样站得笔直，却略显单薄的身影。时光的军姿很标准，甚至比大部分人更标准，但他那过分挺直的背脊，在陆屿看来，却透着一股硬撑的倔强。
【这家伙，体质看起来不怎么样，能撑得住吗？】
【昨天好像没吃晚饭，早上又起那么早，低血糖犯了怎么办？】
一连串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蚊子，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你！出列！”
教官周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陆屿的思绪。他擡眼一看，只见周海正指着自己。
陆屿愣了一下，还是喊了声“到”，迈步出列。
周海围着他走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站姿标准，精神面貌不错。叫什么名字？”
“报告教官，我叫陆屿！”
“好，陆屿，”周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咱们七连一排的排头兵，负责整队和传达口令，有没有问题？”
“报告教官，没有问题！”陆屿的声音洪亮而自信。
一个小时的军姿训练结束，原地休息十分钟。所有人几乎是瞬间瘫软在地，草坪上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开瓶声。
蒋小胖一边哀嚎着“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了”，一边拧开水壶，像头牛一样猛灌。
陆屿拧开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大口，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搜索。他很快就找到了时光。
他正一个人坐在草地的边缘，远离人群。他没有立刻喝水，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仔细地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优雅。他旁边的林曦月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但看到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又犹豫着没有开口。
陆屿看着他那张在太阳底下已经泛起一层薄红的脸，和略显苍白的嘴唇，心里那股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他站起身，以排头兵的身份，开始在队伍里巡视，美其名曰检查大家的状态，防止有人中暑。他一边走，一边和相熟的同学开着玩笑，提醒他们不要喝太多冰水。
他绕了一圈，很自然地走到了队伍的后半段，走到了时光的附近。
他没有直接跟时光说话，而是先拍了拍时光前面一个男生的肩膀，笑着说：“哥们儿，没事吧？脸有点白啊。”
那男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事班长，就是有点晕。”
“慢点喝水，别急。”陆屿叮嘱了一句，然后才像是“顺便”一样，停在了时光的身边。他没有看时光，而是对着空气，用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人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各位，教官说了，要是谁感觉身体不舒服，千万别硬撑，打报告去旁边树荫下休息。尤其是没吃早饭的同学，特别容易低血糖。咱们军训是磨练意志，不是来玩命的，都注意点啊！”
下午的训练，是从最基础也最折磨人的齐步走和正步踢开始的。
整个下午，体育场上都回响着此起彼伏的“一、二、一”和“啪、啪”的踢腿声。太阳西斜，将地面烤得滚烫，走在队列里，能感觉到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七连一排的同学们，因为上午的消耗和中午短暂的休息，状态明显不如早上。队伍走得稀稀拉拉，正步踢得高低不一。
教官周海的脸黑得像锅底，罚了好几个人出列单独练习。
“陆屿！”周海再次点名，“你的动作很标准，你来前面做示范！其他人，都给我看清楚了，做不到位，今天晚上谁也别想吃饭！”
陆屿应声出列，站到队伍的最前方。他身姿挺拔，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充满力量感，堪称教科书级别。
有了他这个“活靶子”，队伍的状态好了不少。
周海让他归队，然后开始逐排检查。他让陆屿这个排头兵跟在他身边，负责纠正动作不到位的同学。
陆屿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半拍。他跟在周海身后，一排排地走过去。
“手再擡高点！”
“脚尖绷直！”
“跟上前面同学的节奏！”
他耐心地一遍遍地纠正着，态度温和，和严厉的周海形成了鲜明对比，赢得了不少同学的好感。
终于，他们走到了时光所在的那一排。
时光的动作其实很标准，节奏感也很好，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或许是体力消耗太大，他踢腿时，左腿的膝盖有轻微的弯曲，这是一个非常细微，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瑕疵。
但周海的眼睛毒得很，他一下就看到了。
“你！对，就是你！”周海指着时光，“腿为什么不伸直？偷懒是不是？”
时光的身体一僵，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