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故园 - 元嘉草草 - 未晏斋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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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故园

赫连昌眨着眼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瞠目结舌看着皇后赫连琬宁慢慢从殿后进来,头上金钿灿灿,珠光宝气,身上华裳袿衣,璎珞文履,仪态万方。赫连琬宁目中渐生泪光,怯怯地瞥了拓跋焘一眼,见他颔首,才飞奔过去,泣下如雨:“三兄!你可来了!”

赫连昌性情凉薄,对家中兄弟姐妹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此时作为俘虏,屈辱孤独地在他乡异国,自然有说不出的凄凉冷清,乍一见亲人,又闻这一声“三兄”,不由自主便是心中一酸,见妹妹扑在自己怀里,不禁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颤抖着声音说:“阿琬……阿兄……无颜见你……”哽塞得说不下去,终于双泪交流,“嗬嗬”地痛哭起来。

赫连琬宁愈发悲不能自胜,拓跋焘在旁,又不敢太过伤楚,只能带着哭腔强笑着劝解哥哥:“阿兄!如今我们能够见面,已经是上苍赐福。陛下既然顾念,你还是……”

赫连昌一时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别过头不肯发话,好久才突兀问道:“阿瑱和阿玥呢?”

拓跋焘面色冷静,瞥眼望了望宗爱。宗爱忙道:“奴立刻去请两位娘娘。”

赫连瑱宁进来尚还平静,赫连玥宁进来时,拓跋焘一直冷冰冰地盯着她。宗爱做事妥帖,赫连玥宁已经换上了一身鲜艳的衣裳,脸上厚厚地敷着铅粉,画着朱唇,然而颊上那道鞭伤,至今还没有好透,凸凹不平的伤痕隐隐透过脂粉。她的笑容亦很勉强,见到拓跋焘还瑟缩了一下。

赫连琬宁怕她失仪,警示地盯了她一眼。赫连玥宁低着头来到哥哥面前,忍不住已是泪下,赫连瑱宁忙抢在她前面说:“阿兄,小妹想你想得好苦!”

拓跋焘上前,似是爱抚地揉了揉赫连玥宁的后脑,笑道:“阿玥到底年纪小些。不要紧,有什么话,和你阿兄直说便是。”

赫连玥宁虽然骄纵,但此刻的情势还是明白的——自己的兄长不过是拓跋焘的手下败将,一言不合就会碎如齑粉——一如自己的命运一般。她强笑道:“可不是。如今还记得小时候在统万城里,阿兄和我抢狮虎糖的事呢!”

赫连昌狐疑地看着赫连玥宁脸上的疤痕,惹得她伸手去掩,反倒欲盖弥彰。赫连玥宁见兄长伸手来触她的伤疤,扭过脸避让了一下,旋即陪笑道:“上次不慎,叫根树枝刮了一下,不重的。”

赫连昌对妹妹的脸受伤的轻重并不在乎,但伤是鞭伤,作为一个马背上的皇帝,他还是很熟悉这样的痕迹,心里不由“咯噔”作响。他斜过眼睛看看昂然站在赫连玥宁身边的拓跋焘,拓跋焘带着乾坤在握的微笑,似乎毫不在意。赫连昌心里反而馁然:自己一身、一家,其实再没有和身边这位君主抗衡的能力。纵使是自己故意触怒他,看似保住了自己的尊严,其实结果也不过是死得更快、死法不同而已。

拓跋焘见他竟然没有暴跳起来,丢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崔浩。崔浩便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赫连昌斜着眼睛问。

崔浩故作跌足状:“陛下本来说,夏国与我大魏虽有世仇,但如今结亲,也该有亲戚的样子。前次上邽有些将官对我边境将士出言不逊,陛下不得不发兵前去薄施教训。如今欲把夏国的帝位还是还给明公。可惜,明公的弟弟、平原公赫连定,已然捷足先登,在平凉为众臣拥戴称帝了。”他停了停,似乎很为难,好半晌才说:“听说夏国风俗里有兄死而弟弟纳嫂的习俗。还听说,明公的皇后,也已经归赫连定所有,刚赐封了贵人的名号。”

赫连昌立刻怒发冲冠:他与几位兄弟皆俱不和,赫连定虽有才干,但一直为他所忌,听到这个弟弟居然借自己被俘的机会爬上了皇位,还娶了自己的妻子,简直是落井下石!赫连昌大声道:“这个贼子!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他!”

拓跋焘道:“舅兄稍安勿躁。如今夏国兵马都在赫连定手中,朕就是放你回去,只怕他也不会容你。自古以来,兄弟阋墙,往往反倒不死不休。朕想着皇后和昭仪,还是希望舅兄平安!”

赫连昌喘着粗气:“给我一支兵马,我就能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我就是变成鬼,这夏国的皇帝,也还是我赫连昌!”

拓跋焘温语道:“这个机会,朕一定会给舅兄!不过此刻,还是先为舅兄办喜事吧!”

“喜从何来!”

拓跋焘道:“妻子如衣服。虽然赫连定夺妻之恨难以消除,但不过是女人而已。朕为舅兄重新物色,舅兄不妨再进洞房。”他对身边的宗爱点了点头:“请公主过来。”

后殿的帷帐一揭,赫连昌不由眼前一亮。这位公主和拓跋焘长得有六七分相像,但是皮肤白些,神色宁和些,低头时,鬓边步摇发出琅琅的玉声,而目光流转,带着三分羞怯,愈发觉得柔美。

拓跋焘笑道:“这是朕的亲妹妹,今年刚刚及笄,初封始平公主,汤沐邑虽简,也有一郡的奉养。”

赫连昌咽了咽口水,虽然不好意思直接称赞允诺,但原本暴戾的神色几乎褪干净了,双眼不错地盯着始平公主看。拓跋焘看在眼里,笑道:“小妹陋姿,叫舅兄见笑了。不过我们亲上加亲,来日方长。朕也愿自己的妹子,有朝一日可以登上凤座,两国永缔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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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白菜都给猪拱了!”

阿萝评价始平公主和赫连昌的婚仪时如是说。

谢兰修好笑地看着阿萝不屑的神色,打趣道:“人家一国之君,尚且只是只猪,不知我们阿萝,日后要找什么样的郎君?”

阿萝皱皱鼻子:“我?我又不是公主!我将来,只要找个平头正脸的、不纳小妾的、知疼着热的就行!唉,话说回来,当公主、当皇后,都有什么好!自己的命运,自己都不能做主。”

“我不也是么!”谢兰修道,“这乱世,谁的命运可以自己做主?”

宁为太平狗,莫做乱世人。谢兰修想着,竟然已了无悲切意,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拓跋焘对赫连昌如此优厚待遇,绝不是因为顾念皇后赫连琬宁。他恨赫连昌,但担心北方还有赫连定的军队,不能不以赫连昌作为夏国的“正朔”来牵制赫连定,日后狗咬狗的闹剧还有得看。只是,始平公主,就这样作为和亲的礼物送给了赫连昌,也不知日后会是怎样的命运!<

谢兰修不过是后宫低等的嫔御,她的消息来自阿萝。日日累积,竟也勾出一些人的命运曲线来:新婚燕尔的始平公主很快怀孕了;赫连定占据平凉,击败并俘虏了拓跋焘的爱将奚斤;拓跋焘雷霆震怒,斩杀阵前不利的几位将军;拓跋焘真的准备放手让赫连昌前往平凉,与兄弟相残夺回帝位……谢兰修心里为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始平公主担忧,身怀六甲的她,将会面对怎样的未来?

前线战事不可期,而拓跋焘焦躁忙碌之余,也很少再来飞灵宫;纵使来了,不过一夜敦伦而已,仿佛尽了夫妻间的任务也就完了。

转眼到了仲春,平城的山水绿润起来,空气也渐渐温暖湿润,有时春雨方至,虽然不似江南春雨细密绵长,但也随风潜入,让半夜醒觉的谢兰修恍然间有了回家的错觉。

已经那么久了!偶尔还会梦到小时候,她与姐姐都是阿父谢晦的掌上明珠,从小受尽疼爱。姐姐性格沉静些,还能坐下来弹琴、读书;而她却是自小儿欢脱淘气,在家坐不住,飞到东来飞到西,一听要学纺绩刺绣,就蹑手蹑脚地往外头溜。而外面的世界多大啊!树上有各种果子,枝头有各色花儿,林间藏着鸟雀,草丛躲着促织……她满怀欣喜地捧了一怀“宝贝”,进门时正好看见她的乳母急得抹眼泪,而父亲皱着眉头的脸还是宛若玉琢,黑白分明的眼睛终于弛然,旋即一把扯过她,斥道:“你去哪里了!大家一阵好找,都急坏了!看你弄得一身这么脏!”

小兰修偏着头,眨巴着眼睛,突然嬉皮笑脸地腻到谢晦的怀里:“阿父!我今天有礼物送给你!”

“什么东西?”

小兰修脏兮兮的小手捧出一个小小的柑橘,颊边笑涡若隐若现:“阿父,我尝过了,可甜啦!”

谢晦啼笑皆非,见兰仪在一旁偷笑,便故意板了脸道:“陈郡谢氏,出才女谢道韫,不出你这样的疯丫头!乳娘,去外头寻根杖子过来!”

乳母求情,谢晦只是不允。小兰修扁着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稍稍一眨,就落下一串儿,看到的人无不心生怜惜。谢晦从乳母手里接过那根还没有小指头粗的黄荆条,犹豫得看了又看,便听耳边娇声嚎啕。谢晦放下荆条,毕竟气不过,伸手揍几下屁股,然而下手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问:“以后可还敢了?”

“不敢了!”

事情也就罢了。

慈爱的阿父突然间披散下一头人人艳羡的乌亮长发,布衣麻履,容色憔悴。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记忆中的他永远是临去荆州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可心里却想象过无数遍,煊赫的谢氏一族,被诛灭没落,心高气傲的父亲心里该有多痛楚。父亲的脸渐渐变幻,不知怎的,与另一张脸重合起来。同样白如冠玉,同样修眉凤目,同样看起来谦和温润而才智过人。他说:“阿修,这世上做皇帝的,也有说不出的苦处!……”

她喃喃道:“陛下!我阿父没有对不起你!”

他说:“阿修。我心里也为你痛!……”

谢兰修痛苦地摇摇头:“陛下不必说了。我们没有尘缘,陛下自当保重!”

她的泪潸潸而下,耳畔有人在沉沉地唤她:“阿修!阿修!”她觉得自己在说话,可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现实与梦境渐渐分离而明晰起来。确实是有人在耳畔真切地说话:“阿修!醒醒!”

她一睁眼,眼帘被另一张脸撑满了,熟悉而又陌生。她遽然惶恐起来,看看外头天色尤亮,才明白自己昏昏然睡了个午觉。面前低垂着头的拓跋焘神色温柔,轻轻抚抚她汗湿的鬓角:“阿修,你做什么梦了?一直在喊我?”

“我在喊……你?”

那厢暖暖地微笑:“是呵,一直在喊‘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满足某人点菜。不过有点生硬。实在是难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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