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间 - 元嘉草草 - 未晏斋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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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之间

声音是崔浩的,谢兰修虽只听过一次,但那闻之便感从容睿智的声线使人记忆犹新。谢兰修不敢怠慢,亦清朗说道:“崔司徒好雅兴!这局棋,妾一时还未看明白。可否容妾再琢磨二三?”

崔浩笑道:“自然,自然!娘娘慢慢看。”

谢兰修凝神看了一会儿,对纱帘外道:“此局最妙处,乃是连横。”

“不错!”崔浩道,“不过连横之初,不过借一枚小小白子,毫不起眼,黑子自然忽视,却未曾想到,最终赢得全局的,恰是这小小一枚耳!”

谢兰修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赞了声好就不再言声。崔浩那里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臣有一问,不知可否问娘娘?”

谢兰修暗道:盘马弯弓的,实则就是想问罢了。她点点头道:“妾妇道人家,所知甚少,怕司徒发问,妾不堪回答。”

崔浩胸有成竹笑道:“臣不敢为难贵人!只想知道,元嘉三年,刘义隆擅杀娘娘的父亲宣明公,娘娘心头可有委屈?”

谢兰修不由色变,忖了忖才答道:“宋国皇帝是君,我阿父是臣。天下俱知我阿父冤枉,但为臣子的,不敢怨尤,死节而已!”

崔浩见她防守严固,心思倒不可轻开。他顿了顿才又道:“臣鲁莽,请娘娘见恕!执史笔的,未必都是董狐,尊大人冤抑,只怕莫能天下俱知。如今陈郡谢氏几乎覆灭,朝堂上再无姓谢,家中侥幸未死的,也只剩少许文学侍臣。当年谢太傅(谢安)苦心孤诣,令谢氏朝野闻名,玉庭芝兰,代有人才,成就君臣相惜相得的佳话;而如今谢氏令名却败在昏君奸臣之手,宣明公一心为国,却以‘叛乱’之罪而遭市井无知小民唾弃。——谢贵人,不必弩拔弓张,疑心臣是来做说客;娘娘只消自己寻思寻思,臣这肺腑之言,说得可有道理?”

谢兰修已经是泪流满面,硬邦邦对崔浩说:“我身子不舒服,我回去了!”对门外头大喊了两声“阿萝!阿萝!”转身拔脚要走。

帘外沉默了片刻,崔浩那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谢贵人的家信,颇有玄机。‘若怀离愁别绪,生生难息,子在家园,为彭城王妃,储父辈才思、君王厚恩,当思妹在异乡,为魏主妃,天地辽远,下陈忧思,计算归期而难得矣!’”

他背得极其娴熟,在谢兰修诧异谛听的时候,突然说:“若将此信中每个首字相连,不正是:‘若生子为储君,当为天下计。’”

这一句如雷霆击顶,谢兰修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呼吸紧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脚步自然也就迈不开了。她好半晌才听见自己艰难的声音:“司徒这话,何不与陛下说了呢?”

崔浩笑道:“娘娘,臣虽不才,却也不做落井下石的事。窥伺储副,素是君王大忌,这话若被陛下得知,岂不是生生地给贵人添罪过么?臣是汉人,不愿同族之间自相伤害。何况宣明公才智德行,令名巍巍,浩在北地得闻,便是深为感佩,恨不能一见,如今怎肯加害他的女儿呢?”

谢兰修略略放下心来,捂着胸口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崔浩笑道:“娘娘安心养胎,若闲暇时肯舒腕,便请照臣的意思,给彭城王妃写写家信。如今两国再次交好,雁寄归书,应该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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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仪捧着妹妹的家书,颇感诧异。

刘义康凑过来问:“三妹的信中写什么了?”

谢兰仪合起信纸,扭头问丈夫:“檀道济与北边,会不会有私下往来?”

刘义康愣了愣道:“不大可能吧?不过,我也听说,自他打了几个胜仗后,北边来人反倒客气了许多,又遣使过来说修好的事,还单独给檀道济送了不少良马。檀道济也就哂纳了,说是不要白不要,正好当军马使用。”

谢兰仪望着窗外,眼光游离涣散,许久又问:“陛下近来身子骨如何?”

“老样子。”刘义康叹息道,“他这毛病,御医也说除非运气好,否则难以根治。幸好现在边境上平安无事,否则,皇帝日日躺在病榻上,我这个主持中馈的事事艰难!”他看见谢兰仪征询的目光,话匣子不由就打开了:“我日常怕你忧心,从来没有与你说过我的烦恼:皇帝么,毕竟是至尊,大家哪怕心里不服,嘴上还是一定要听话的。我呢?代掌职位,其实啥都不是,啥人都能和我呛。檀道济那厮的手下,个个都他娘的是枇杷叶子——翻过来就毛!”<

谢兰仪嗔道:“你是把我当外人!这些事,你告诉我,我虽不才,也好帮你想想主意!”

刘义康道:“不用你操心。我想好了,檀道济不是个东西,但也别以为我刘义康就是好欺负的!我好歹也是先帝的儿子,不是脓包!总有一天让他看看我的手段!”

“那朝廷除却檀道济,还有谁人能够掌一方的兵符?”

刘义康抬头想了想:“到彦之可以,王玄谟可以,臧质初出茅庐,也还算能干。总之,死了胡屠夫,不吃浑毛猪,天下没了他檀道济,日子一样过得风生水起!有了他,他仗着自己是先朝旧臣,只怕除却我三兄还能管得住他,旁人都不在他眼里。万一……”

万一刘义隆撑不住撒手人寰,位极人臣、天下闻名,而手握重兵权柄的檀道济就将成为新的权臣,朝中再无人可以节制!

谢兰仪也不由有些心思摇动。她低头看了看裙摆上日日挂着的玉佩,终于对刘义康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你一直在朝,没有自己的势力,若和他硬拼,只怕不是他这老谋深算的对手。不要轻率,一步一步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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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隆缠绵病榻一个月余,终于渐次痊愈。

“开开轩窗。”刘义隆直起身子,披着一件夹衣,对侍奉在旁的人说道。

不觉窗外风景已异,刘义隆嗅着随风飘进来的隐隐花香,问道:“滋畹宫的兰花又盛放了么?”

“可不是!”旁边人笑盈盈答道,“潘婕妤侍奉花草极细致,如今开得一片芬芳,连陛下这里都能闻到呢!”

刘义隆还带些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虽则还有些无力,仍对身边人道:“伺候朕更衣,去滋畹宫看一看。”

身旁人犹豫了一下:“皇后娘娘说,陛下能起身时,要通报于她呢!”

刘义隆淡淡道:“那你通报就是了。又不妨碍朕去滋畹宫!”

虽是不妨碍,但其中对皇后的漠视简直溢于言表,旁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好为皇帝加上家常的袍服纱帽,扶着他小心翼翼地顺着玉烛殿往滋畹宫而去。刘义隆许久没有呼吸室外清新的空气,只觉肺叶一清,心情也陡然好转起来。

他摆摆手,示意滋畹宫门口的侍宦不必出声通报,缓步踱进了那方庭院。水岸逶迤,密植着兰花,不起眼,却散发着淡雅的清芬。两名女子,一着衫裤,一着长裙,正小心在为兰花摘除枯叶。“娘娘小心!”那着衫裤的宫女道。

刘义隆几乎要上前去扶一把,好在那穿长裙的只略微打滑就稳住了身子,拍拍胸笑道:“吓死我了!刚刚那株兰草栽得歪斜了,不日陛下万一过来,看了肯定不能满意!”

她长发飘飘,身影曼妙,刘义隆恍惚看见那个翩翩然的影子,那样娇俏地立在自己面前偷眼打量自己。他没有察觉自己脸上浮出的微笑,却被那侍女发现了,赶紧一捅自己的主子,两个人一同跪倒在地:“陛下万安!”

“阿兰。”刘义隆和气地笑着,“怎么自己做这些事?要是摔伤了膝盖,可得好久才能好呢!”

潘纫佩原是略带惶恐,却听他温语缠绵,不由得心尖儿一酸,声音也有些哽咽:“陛下……妾好想念陛下在这里的时光呢!”

这样的真心实意,让刘义隆也心头酸软,上前轻轻抚着佳人披散着的长发:“你看你,都没有好好梳妆,倒念着这些兰花!”

潘纫佩的头轻轻倚着刘义隆的肩膀:“陛下,妾没怎么读过书,前几日彭城王妃教我学诗,妾只记住了一句:‘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她真的潸潸泪下,紧紧依偎着刘义隆,而渐渐浑身颤抖起来。

刘义隆正打算说些什么安慰她,突然外头罗安怯生生道:“陛下,皇后娘娘那里刚刚派人来问,陛下何时有空?朝中有些要事急于回禀,皇后娘娘先都挡了驾,但又怕耽误陛下要事,还请陛下拨冗。”

潘纫佩抹着眼泪推了推他:“陛下,走吧!后宫已经有人乱传,说妾是祸主的宠姬,若是为妾耽误国事,妾又是无子之人,将来死了连尸骨都没有人收!”

“阿兰!”刘义隆真真心疼她,不过想着朝堂上的纷繁,也不敢有丝毫躲懒的意思,行了几步,究竟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莫怕,谁敢乱传这些瞎话,朕拔了他们的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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