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杀人
她虽然美,但是从身体到心思都还是小孩子。拓跋焘轻轻撩一撩她的头发,便见她紧张得发抖,他觉得好笑,问道:“你还不是大姑娘吧?”
冯清歌胆怯地摇摇头。拓跋焘叹息地笑道:“你不用怕的,我不伤害你。我慢慢等你长大就是。”他抚着膝坐在她面前,看着她朱砂色的衣服和浓浓敷着朱砂色胭脂的嘴唇,开口问道:“你在家,和谁最亲呢?”
冯清歌望望天花板,掰着指头算着:“阿爷、阿娘、奶娘、小绿、小紫……还有阿兄!”
小绿小紫大约是她的侍女,阿兄是谁?拓跋焘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致问:“你的阿兄,不是在做我的辽西王吗?”
冯清歌摇摇头,有些不屑一顾:“陛下说的是我大兄?我可不喜欢他!整天都像有人欠了他什么似的!尤其是他对我阿娘,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过!阿爷说,立天下未来之主,首要立贤,立贤才能保得了国祚长远。他却不能理解,总觉得阿爷的天下就该当是他这个长子的似的!……”
“哦!”拓跋焘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跟你亲的阿兄,应该是你阿母的孩子!”
“是的!”冯清歌点点头,“我四兄,叫冯王仁,从小就仁义有修为,对我格外好,对阿爷阿娘也格外孝顺。阿爷总说,四兄最像他,也最贤德,将来天下就是要这样的贤德之主。”她眨眨眼睛,有求于他,因而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陛下神武,妾早就听阿爷阿娘说了,所以才将妾献与陛下,希望能与陛下共结姻好!既然都是一家人,以后我四兄也要靠陛下栽培!”
拓跋焘干干一笑,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抚了抚面前小美人儿的脸颊,笑道:“朕自然要栽培你四兄!他既然和你这么要好,就叫他来我这里吧,时常可以进来陪你玩——你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没有忌讳。”
冯清歌虽然不大谙世事,但也不是一味痴愚的无知小女儿,拓跋焘的话虽然听起来美好,她还是立刻听懂了其间的阴谋。她张着嘴,眼睛里水蒙蒙的:“陛下……我……我说错了……我四兄,虽然跟我要好,可是他……他还小,哪里离得了爷娘的身边?”
拓跋焘笑道:“你不是比他还小,不是也离开了爷娘的身边?你还是个女孩子,更应该被疼惜呵护才是,不也离开了爷娘身边?放心吧!你看你大兄、二兄、三兄,朕哪一个不给厚恩?将来你阿爷百年,自然还是让你四兄回去继承大统!不过是现在召他过来玩一玩而已!”
冯清歌攀住他的胳膊,泪流满面地摇着:“陛下!陛下!我……我还不够服侍陛下么?”她看了看左右宫人木木的神色,顾不得不好意思,咬着嘴唇,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妾虽年幼,愿以蒲柳之姿,侍奉陛下……”
拓跋焘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对她微微一笑:“清歌,你太小了!我做不出这种事。等你四兄来,陪你一起长大。我会很疼宠你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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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弘答应归顺,也送公主和亲。”拓跋焘对朝臣说,“不过,要显他的诚意,还是要将太子冯王仁送过来,才像样子。”
他要冯弘把太子送过来当人质。不过国书寄到北燕,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但很疼爱幼子的冯弘断然拒绝,其间也少不了皇后慕容氏枕边吹拂的火气:“妾的女儿已经被陛下送到那个见不到的地方!如今儿子也要送去不成?你想想燕国的前身、慕容皇朝的耻辱,就算是‘凤凰儿’(1)后来复了国,又留了多少笑柄?你也想咱们儿子步这个后尘?!”
冯弘虽然是篡位的君主,但还算是个要皮要脸的皇帝,终于流着泪仰头长啸,不顾大臣劝谏自己送走儿子冯王仁的奏疏,打发了北魏使臣,决意与刚刚缔结为亲家的北魏撕破脸。
女儿自然是不想着还能要回来了。好在听说在拓跋焘那里还算受宠,也顾不上了。冯弘思来想去,自己苦守的龙城不过是弹丸之地,北魏的兵力只消弹一弹手指头,自己就会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只能投靠更为东北边的高句丽。
没想到高句丽傲慢轻慢,面对冯弘的求援,只派了一名来使,且称呼他这位燕国皇帝为“龙城王”,几乎就是把丧国的嘲笑戳到冯弘的脸上!
人,越是窘迫,反而越是矫情。冯弘一怒之下,得罪了高句丽的来使,高句丽扣押了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冯弘及他的妻妾儿女。此刻,拓跋焘一纸书信轻飘飘递送到高句丽国主那里,索要冯弘,要将他重新扶植到北燕皇位上。素来和北魏关系很差的高句丽,立刻杀死冯弘,以及他的子孙数十人。
曾经不可一世的北燕,至此灭亡。
小公主冯清歌知道了父母兄弟的死讯,伤心得痛哭一场,把自己关在春华宫不肯吃饭。拓跋焘到春华宫的时候,恰好听见她在摔东西,瓷片粉碎的声音,漆器着地的声音,还有硬木的案几甩到地板上的声音。拓跋焘眉头拧起来,不等宫人为他掀帘子,自己一把扯开,恰好一件白瓷花瓶碎在他的脚下,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冯清歌气急之时,也顾不得害怕,气哼哼地直视着面前的拓跋焘,昂起头,一副“我已经国破家亡,无可畏惧”的神情。
拓跋焘反而弛然下来,对面前这个一脸怒气的小女孩说:“我本来还想着向高句丽要回你父母,没想到高句丽是如此蛇蝎心肠,竟然……唉!”
冯清歌眼睛里泪水直流:“可是陛下那时为什么非要让我四兄到这里来?!”
拓跋焘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脑门,叹息道:“我原是一片为你的心,哪里想得到……”他诚挚地低下头,对眼前的小小人儿道:“这件事是我错了,思虑不周全,以至于你父母家人误解,不想竟然闹出这样的悲剧来!”他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贵重的细瓷,递到冯清歌面前:“你要撒气,只管撒就了!”又回头对宗爱道:“到库房里,再看看有没有瓷器了,多捧些过来给冯昭仪。”
冯清歌看不透他的心思,但觉得他的话还是让人心里有些生暖,那躁郁之气散开,便觉面前这高大的丈夫是自己终身的倚靠,她在家时也是任性惯了的,此刻忍不住就扑到拓跋焘的胸怀里,“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拓跋焘像哄小女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头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又说:“朕素来粗心,不会对女人说话,带你去见个人,让她来劝解劝解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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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眼睛哭得肿肿的冯清歌带到了飞灵宫。谢兰修不意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放下怀里的小公主,向两个人见礼。
拓跋焘笑晏晏道:“冯昭仪遭逢家难,心里抑郁,我也不知怎么劝解才好。谢贵人读书多,有学问,还是你来开解冯昭仪的好。”他略略挑眉,看着谢兰修,谢兰修撇撇嘴,知道他的意思,但也无法违拗。
他散开腿,肆意地箕坐着,阿萝上来奉茶,正眼儿都不敢瞧他。拓跋焘轻轻地呷着茗饮,对冯清歌道:“飞灵宫的茶是一绝,你也尝尝看。有此异香,自然解忧。”
冯清歌依言小口啜了些茶汤,皱了皱眉,放在一边。谢兰修对阿萝道:“还是送些热牛乳来给昭仪。”她是第一次见到冯清歌,这位北燕的亡国小公主虽然不事梳洗,小脸儿有些黄气,眼睛也肿了,但是脸架子和五官都极美,看得人心都化了似的。谢兰修忖了忖,和善地说:“妾只听说北燕国主被高句丽所弑,想来昭仪也是因此而愤怒伤怀吧?”
冯清歌揉了揉眼睛,语带哀音,把之前的事情一件件讲给谢兰修听,时不时瞟一瞟坐在一旁的拓跋焘,见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自管自在那里品茶。冯清歌最后哭着说:“……如今国破家亡,我恨不能随了父母阿兄去了才好……”
谢兰修在闺阁的时候,最好读的是兵书和史书,那时候单纯,只是为了下棋时能够学得其间的计法,以谋求赢过徐羡之,如今发现,万物道理相通,便能一眼瞥见根底。拓跋焘经过这些年的磨砺,用兵之法、治国之法越加娴熟老练,冒险勇进的仗打得越来越少,但下手越来越毒辣。这招“借刀杀人”,一下子打准了冯弘的“七寸”,逼得他投靠高句丽;又假作好人,轻飘飘一书“要人”,使爱猜忌的高句丽对冯弘痛下杀手。一石二鸟,兵不血刃,便灭了燕国。而傻乎乎的燕国公主冯清歌,竟然还当他是好人!
可是他坐在身边监视着两个人的聊天,谢兰修识时务的人,绝不敢说不利的话。只好拣着拓跋焘爱听的话说:“高句丽乃翻覆小人,着实可恶!昭仪此刻伤怀也于事无补了,还是要等陛下筹谋,如何攻打高句丽,为昭仪报此血海深仇!”
作者有话要说:(1)“凤凰”慕容冲被纳入苻坚后宫,思谋复国的故事。这个故事很有名,且很败坏三观,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