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颜朗偶尔勇敢
第17章颜朗偶尔勇敢
席舟提着两包麦当劳进门的时候,颜朗正在房车里卷着被子扒拉时常几个小时之前发来的登机消息。以至席舟推开门上下左右瞧了一圈,半个人影没见着,撂下一句”跑得还挺快”便打算撤退。
里面传出一阵窸窣,颜朗把自己从被窝里刨出来,“没跑呢!”他喊,想了想又改口:“……还没。”
席舟问他:“你吃不吃饭?”
我们有这么熟了吗?颜朗有点疑惑,但没多想,跳下床积极响应:“吃!”为了拍摄他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
席舟又问:“时间还来得及?听说你等下要忙。”
“来得及。”颜朗把食物从袋子里掏出来,一件件码在桌上,“他下午的飞机。”
席舟拆包装的手停下:“什么飞机?阿吉和我说你着急要走是因为亲戚出殡。”
颜朗惊呼:“他讲话也太不吉利了吧?”
席舟无语:“重点是这个?”
终于听出对方话里有话,颜朗乖乖坐下,吞吞吐吐:“……不是我让他骗你的。”
好在席舟倒是也没打算同他算秋后帐,但闲来无事便八卦起来:“你下午要去机场接谁?女朋友?”
算是吧,颜朗点头,脸又不自觉地红起来。不知道时常得知自己拿到这样的称谓会是什么反应。他想。
“阿吉来找我沟通,我还以为你又要临时反悔。”席舟递了两小包番茄酱过去:“那次不会也是因为他吧?”
颜朗擡眼,把面饼掀开刮掉酱料再盖回去,同时问:“哪次?”
席舟震惊:“竟然还不止一次?”
“哦哦,”还是讲他撂下工作逃走那次:“那次是我的问题,阿吉说是我抗压能力不行。”
席舟逗他:“但是胆子也不小。”
颜朗理亏,没有接话,席舟继续问:“你当时没想过以后怎么办?”
汉堡啃下去三分之一。怎么不想?颜朗在心里嘀咕,更别说后来他的确切实地经历了极困难的年月。几乎没有工作,时薪一降再降。长年的累积一朝倒塌,一切都要重新开始,重新开始不容易。有一阵子常常要连续拍十几个小时的lookbook,站到他膝关节积液肿起大包。多年以后,他有时想起在阿尔勒那个自由快乐的夜晚,那个用许多代价交换来的夜晚,也会幻想如果当时再坚强一点好好完成工作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后来他才知道,那也是时常单方面认识他的夜晚。
想到这里颜朗就笑起来,逃跑似乎也不完全是一个错误决定。他对席舟说:“好在今天很顺利。”
拍照时得颜朗不常摆出和笑相关的表情。见他咧开嘴巴露出牙齿,席舟竟有一瞬的恍惚。“你逃跑那天,我其实在秀场门外见过你。我那时刚入行,被安排在后台拍花絮,而你则站在外面,似乎在为某些并不会发生的意外忧心忡忡。周围人来人往,大家都很期待、很兴奋,人人明确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要面对什么。你却像被胶水粘在原地,格格不入。我观察了你一会儿,迟迟没举起相机,因为那个时候在你身上看不到色彩。我很疑惑,这样木讷的人,到底是怎么混进这一行的?但上次又见到你,你却变得非常可爱,很有魅力。是什么改变了你?我有点好奇。”
这些话,席舟没有说出口。他看着颜朗风风火火地卸妆、收拾东西,为出发做准备,整个人更加鲜明起来。
席舟下意识举起了随身携带的相机。
颜朗坐在出租车里用食指反复敲膝盖。他出发得早,按计划起码会提前三小时到机场。但他仍忍不住一遍遍催促司机再开快点。司机被吵得烦,车道上压着限速疾驰,还能抽空提醒颜朗接电话。颜朗看屏幕,电话是颜家望打来的,他不想接。挂了去点微博提醒,席舟发布了他出门前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圈了他死气沉沉的微博账号,配文:顺利收工,合作愉快。
还顺便帮他涨了几个粉丝。
但是席舟有发工作花絮的习惯吗?颜朗努力回忆,还是没什么印象。礼貌点过赞准备再礼貌回复几句客套话时,颜家望的电话又打过来。
道理上他不常这样,有事发消息更多。颜朗蹙眉按下接通,心说或许是颜缓又出事。忙音如漆黑粘腻的物质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身体,他顺座椅滑下一寸,像牢牢粘在地上。电话接通,传来女声,是颜朗的继母,颜缓的母亲。说是颜缓从双杠上摔下来,又断了两条腿,四肢只剩一肢尚能自由活动,现在正在送去医院的路上。颜朗叹了口气,让司机掉头开去三院。过弯时最后看一眼通向机场的道路,一路畅行无阻。
等他赶到,颜缓已先被推进手术,颜家望则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失神。
他就是这样,颜缓每次出事,颜家望都是如此,快速陷入一种无力再应对任何事情的疲态,无法沟通,无法交流,无法指挥他做任何事。颜朗再见识过几次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破烂抗压能力还能基因溯源。他没管颜家望,像往常一样跟在继母身后办手续,结账。回手术室时两人一路沉默,继母跟在他身后低声哭泣。
这条路好像总是他们俩一起走,颜朗想。而继母每次都会这样默默哭上一会儿。他们之间关系尴尬,颜朗不懂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只能假装没有察觉。
但这次,他不知为何停下来,认真看了看那张他总是逃避去看的脸,他问:“阿姨,你有没有后悔过嫁给我爸?”
他叫她阿姨。颜朗想,颜朗从认识她起就一直叫她阿姨,久而久之甚至忘了她的名字。
她不如袁敏那样强烈、有主见。她说话慢吞吞,内容也总在不痛不痒附和丈夫,但真论对颜缓的付出她应成倍大于颜家望。但颜家望擅长表演,于上个家庭是甘愿主内的丈夫,于这个家庭是孤注一掷的父亲。但坐下来算算总账,其实多是别人替他负重,他在所有道路中拼了命的去走他最好走的那一条。
眼前,继母的脊背稍稍绷直,像是突然察觉人生在世竟还有后悔这一选项。她止住泪,红着眼问颜朗:“……可以后悔吗?”
颜朗轻轻抱了抱她。“当然,”他说:“当然。”
颜缓此生进手术像回老家一样自然。被推出来时两条腿顺利打好钢钉捆上石膏,只是麻药还没过劲儿,人还昏着。继母跟着护士推他回病房,颜家望就还在长椅上坐着,一动不动。
事情说出来总比大家假装没事要好。时常这么说过,颜朗想,他打算试试看。他深呼吸,眼睛看前方起皮的白墙,他缓缓开口。
“我会付颜缓的学费,付他的常规药费和治疗费,但是我不会再为家里花任何别的钱了。不管是剩下的房贷,还是你的那些所谓偏方。这么多年前前后后试过很多次,没有一个真的有用,有些还让颜缓受了很多不用受的罪。我不会再为这些东西付钱了。我以后过年过节也不会回去,我打算先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你们如果真的想见我可以主动来看我,我也很欢迎颜缓放寒暑假的时候来我这里玩。”
他讲得很熟练,好像这些话曾在他脑子里无数遍地演练过。
“还有,”他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时常,我想告诉你,他是我的男朋友。”
颜朗没有这样直率地讲过话,心率有些超标。他等了很久,颜家望从那种失神状态中醒转。他设想,颜家望或许回恼羞成怒对他破口大骂,或许会像小时候他偷听到的那样贬低他,也或许会有更让他难堪的举动。
但他只是张了张口,说:“好,爸爸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