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寻欢到底没做到“什么都会”,反而是阿飞比李寻欢更快学会一切生活技能。
李寻欢把自己知道的烹饪方法告诉阿飞,阿飞很快学会做饭。李寻欢拿了针线给阿飞缝衣服,在第三次扎到手之后,阿飞果断抢过来自己缝了。
李寻欢发现阿飞极聪明,李寻欢生平很少佩服谁,他最佩服阿飞,无论什么事,阿飞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李寻欢简直快要忍不住把飞刀传给他,好在理智还在,他还是喜欢他成为名震四海的飞剑客,他耐心等待他长大,期望能见到一个更强大更快乐的飞剑客。
李寻欢本来立下决心要照顾阿飞,结果反倒是阿飞在照顾李寻欢。
阿飞还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他做起家事来却有条有理,一板一眼,手脚麻利,做得又快又好,李寻欢开玩笑说阿飞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一定很多人争着娶你。阿飞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问,什么是娶。
李寻欢惊觉阿飞竟单纯到如此程度。
他娘除了教他习字外什么都没教过他,扔给他一本剑谱,让他自学。阿飞对于这个世界的全部认识来源于书本,现在则来源于李寻欢,他没看过《西厢记》,不知道梁祝,每天只练武或打猎,没有朋友,也没邻居跟他聊天,所以他便连婚娶常识这种事都未听说。
他一方面不信任人,对人冷酷,另一方面又极度单纯,有时候李寻欢听他说话,觉得好似看见一颗鲜红的赤子之心,这种单纯对于历经风雨的人具有致命吸引力,李寻欢庆幸自己比上一世更早见到阿飞。
他是在照顾阿飞,他也被阿飞照顾,他教阿飞很多知识,他常常又觉得自己从阿飞身上学到更多。
日子如流水,弹指即过,冬季最严寒的时候到了。阿飞很难打到猎物,家里再无存货,有时候阿飞出去两天才会回来,这说明阿飞至少在雪地里埋伏两天才能找到猎物。
便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阿飞也从未向李寻欢借过钱,他似乎默认李寻欢是个连房子都没有,比自己还穷的穷人。
李寻欢为了不改变阿飞的生活方式,一直表现成身无分文的样子,他身上带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向阿飞要来一个木箱,把银票藏在木箱里,绝不动用。眼看要断粮,阿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李寻欢想了想,把披风当了。
李寻欢的披风出自苏州最有名的苏绣坊,用十层蚕丝棉叠加压制,布料华美,穿起来十分轻盈,保暖又佳。下端绣了祥云暗纹,走路时随着披风下摆的摆动,暗纹显现,有种腾云驾雾之感,向来只有达官贵人才穿得起。
这边塞苦寒之地,多数人都穿棉袄,这样华美的披风极少极名贵,无良商人黑心压价,李寻欢只当了一两银子,用一两银子买了米面和蔬菜,站在酒铺前想了半天,到底没买酒。便宜的劣质烧酒李寻欢喝不惯,常喝的陈年竹叶青剩下的钱又买不起。李寻欢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两世为人都算上,头一次在喝酒上委屈自己。
拎着空酒瓶,拿着米面往家走,李寻欢明明没喝到一滴酒,却有些微醺之感。想着一会阿飞吃饭的样子,李寻欢觉得不喝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自从来到阿飞家里已很久没喝酒,照这样下去,看来自己就快要戒酒了。上一世那么多人怎么劝李寻欢都劝不好,连梅大先生都对此束手无策。梅大先生曾对李寻欢说想活命就要戒酒,李寻欢答如果没有酒,还活着干什么呢。
嗜酒如命四个字,不是白说的。
如果那些故人知道李寻欢忍得住这么长时间不喝酒,一定会惊掉下巴。
如果他们又知道李寻欢不喝酒居然还心情愉悦,恐怕更是会吓死。
想到这一点,李寻欢更觉得愉悦了。
李寻欢回到家――他理所当然把阿飞的房子称作“家”,将米面放下,看着堆满地的粮食,心满意足。
阿飞今天又没有打到猎物,他已经连续四天没有任何收获了,家里的粮食都吃完,今天的晚饭还没有着落,阿飞低垂着头,不知道一会怎么面对李寻欢。
那人那么瘦,自己可以饿肚子,反正自己也习惯了饿上一顿半顿,那人却是不行的。
那人说话文雅,气度高贵,跟阿飞以往见过的村民们绝不相同,跟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一看就出身名门,从小仆役成群,肯定没试过饥饿的滋味,阿飞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饥饿的滋味。
阿飞空着手回来,离老远见到在夕阳下等他归家的那人,穿着米黄色长襦,瘦得很,腰肢似乎马上会被寒风吹折,那人站在家门口,眼望前方上山的小路,神色萧索。
每次阿飞去打猎,无论多么辛苦,只要看见家门口站着的这个人,全身的酸痛疲惫便一扫而光。今天也一样,不过今天这个人有些不同,他那件宽大华美的披风没穿在身上。
天气这么冷,他又不穿披风就跑出来,阿飞有些生气,如果他也跟娘亲一样生病了怎么办?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他也要像娘亲一样终有一天抛下自己吗?
“你怎么不穿披风?”
阿飞站在李寻欢面前,有些咄咄逼人地问。
李寻欢温柔地道:“我不冷。”去牵阿飞的手,把阿飞没拿剑那只左手用双手握住,“你冷了吧?快进屋烤火。”
李寻欢又去握住阿飞拿剑的右手,把阿飞的右手放在自己心口,用体温来温暖他。
因着李寻欢亲密的动作,阿飞一时之间忘了说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出来,到底没舍得,低下头,跟着李寻欢进屋。
待到进得屋来,看见地上堆放的粮食,吓了一跳:“你哪来的钱?”
李寻欢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道:“你暖一暖就快做饭吧,我饿了。”他让阿飞做饭,他说得理所当然。他其实还不太饿,是怕阿飞饿。
阿飞没有被他转移话题:“我问你哪来的钱?”迅速猜到真相,“你把披风当了?”见李寻欢说不出话的样子便知猜对,想责怪他这么冷的天当衣服是不是不要命了,又说不出口,对于李寻欢,阿飞总是无法说出任何责怪的话,最后只问,“当铺给了你多少钱?”
“一两银子。”
阿飞暗怒。
他虽然不晓人情世故,但他常年打猎卖皮货,知道衣物的价值,李寻欢那件披风价值最少值一百两,就算折旧了,当铺只当一两银子,还不是摆明欺负人?
阿飞的右手暗暗握紧剑柄。
李寻欢抚上他握剑的那只手。
“算了,别管当铺给多少钱,我们有吃的不是很好么?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从来不在意这些,难道阿飞是个视财如命之人?”李寻欢道,“快去做饭,我要吃鸡蛋羹,快去快去。”
阿飞被李寻欢从背后拥着,走进了厨房。
李寻欢双手按住他肩膀,推他进去,阿飞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双手裹住一般,后背接触到一个硬朗的胸膛,比娘亲的怀抱强大,无比安心,温暖的感觉从背后传至四肢百骸,阿飞忽然有些紧张。
娘还在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近似于拥抱一样地推着他走路。
只有李寻欢会。
李寻欢太自来熟,自己明明跟他不认识,为什么他总对自己这么亲热,真是奇怪的家伙。
娘是个冷淡而严肃的人,李寻欢看起来也冷淡严肃,可他骨子里有一股热情和真挚,这些品质就像一团火,不仅焚烧了他自己的躯体,也照亮了别人。
阿飞被李寻欢推着,越来越紧张,“别推我,我自己走。”
李寻欢于是不推他,右手摩挲着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乱。“小阿飞在害羞吗?哈哈。”李寻欢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