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寒料峭的季节，草木仍然枯黄，干裂的冻土下隐藏着勃勃生机，只待阳光照耀大地那一刻，便有满眼的绿色出现。一切的等待都是为了成长，一切的荒凉都是为了日后的娇艳，大山在清晨冷冽的空气中静默无声，光秃秃的树木在皑皑白雪下悄然肃立。
树下，路旁，荒草最深处，两人席地而坐，相谈甚欢。
阿飞认认真真吃完了长寿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李寻欢坐在他对面，一边喝酒一边跟阿飞聊天。
阿飞把最后一口汤喝光，有些不舍地放下碗：“长寿面很好吃，多谢你。”
李寻欢仰脖喝了一口酒，斜睨着阿飞：“我昨日就想给你做长寿面，今天，我天没亮就出发，是第一个买面的人。”
阿飞道：“其实你不必特意起大早去给我买面的。”
李寻欢微笑着道：“那天逛街你不是说想吃吗？你想吃的，我当然要为你买来。”
阿飞似是随意地问：“你用了多久赶到镇上的？”
李寻欢思索一下，答：“大概有一个多时辰。”
“你的功夫还是比我好。”
“有朝一日你会比我好的，你年纪还小，还有无限可能。”
“上一世我的功夫有你好吗？”
“你不是说你不相信前世吗？”
“现在信了。”
说完这句话，阿飞不知再说什么，李寻欢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忽然一起闭了嘴。
突如其来的沉默。
好似把所有事、所有人、所有能想到的话都说尽，两人之间再没有说一个字，就这样沉默着。
山川陪着他们一起沉默，万籁俱寂，只有虫子爬过树梢的声音，沙沙，沙沙，仿佛夜里枕畔情人的低语。
两人正常交谈时还不觉得怎样，一旦沉默下来，便有一种说不清的难堪和尴尬，悄然四散。
清晨的雾气从山那边飘过来，拥裹住李寻欢和阿飞，两个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再难以看清对方。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都想说话，都不知该说什么。有些话，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仍然难以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难以忍受的沉默被阿飞打破，阿飞到底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先开了口：
“你昨晚不是去买长寿面，”阿飞低下头，看着空空的连一滴汤都不剩的面碗，他不去看李寻欢，怕看李寻欢一眼会忍不住再次落泪，“你是真的想走吧？”
李寻欢不知如何回答，肯定的回答太过伤人，他素来不愿伤害别人，而骗人的话又说不出口，更何况那人是阿飞，更无法加以欺骗，是以李寻欢宁愿去喝酒。
他拿起酒壶，才发现酒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酒早晚有喝完的一天，人早晚有要分别的时刻，这是世间的规律，谁也无法改变。他悻悻放下酒壶，眺望远处迷迷蒙蒙的雾气，眼神如雾气般茫然。
与李寻欢不同，阿飞是一个不茫然的人，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一直都清清楚楚，他是一个直接的人，从不会遮遮掩掩，或者拐弯抹角，他第二句话立刻说道：“我怎样做，才能让你不走？”
李寻欢在阿飞的咄咄逼人下不得不开口：“或许我本不该来。”
阿飞明白李寻欢的意思，如果李寻欢不来，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也能健康长大，可是李寻欢毕竟是来了。来了的人怎能当做没来？发生的事怎能当做没发生？他在自己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迹，现在轻飘飘一句“我不该来”就能抹去吗？
阿飞向来生活在黑暗中，他娘教给他的全部是世间的黑暗，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从未见过阳光的话。
十一岁那年娘亲病死，阿飞一夜长大，从此，一个人顽强地活着，他活得像一颗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无论遇到多少风雨他都能坦然面对。他封闭了自己内心，再不对任何人打开心扉，他认为这样才不会受伤，才不会再次经历娘亲死亡这种痛事。
可是李寻欢来了。
李寻欢闯进他的生命中，带给他温暖、宽厚、慈爱、快乐……带给他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长久处于黑暗中的人，会比一般人更渴望阳光。没拥有过光明还好，如果一旦拥有了再失去，会比一开始更难受。事到如今，阿飞已经不能忍受失去李寻欢。
阿飞幼年时也曾梦想过父亲是什么样子，如果他真的有这种荣幸拥有一个父亲的话，那么再好也不过是李寻欢这样。
不过李寻欢绝不仅仅是父亲。
李寻欢说他们俩是前世故交，当阿飞知道即便是前世故交也不能天天在一起永不分离之时，阿飞便开始想到要李寻欢做他的妻子。
这心思不知起于何时，也许是李寻欢除夕夜舞剑的时候，也许是李寻欢给他包扎被老虎抓破的伤口的时候，也许是李寻欢第一次用手帮阿飞，在阿飞耳边轻轻说“我的小阿飞长大”的时候，也许，再早一点，甚至就是第一次见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有些东西阿飞无法追寻到源头，也不必追本溯源，只需把握结局即可。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结局就是李寻欢必须和自己在一起。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永远不碰你，不跟你说那些过分的话，不再提昨晚的事。”阿飞这些话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我可以一辈子只做你的朋友，绝不越轨，你希望我什么样，我就什么样。”
“我并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这不是勉强，是我心甘情愿。”阿飞低着头，下定决心道，“我会把对你的心意收起，我们仍旧和以前一样，你留下。”
李寻欢把远眺的目光收回，看了阿飞一眼，他想不到阿飞竟然会做到如此程度，阿飞越是这样，李寻欢心里越难受――这表明阿飞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这个认知使得李寻欢产生无比巨大的愧疚感，一下就压垮了他。
“我不会留下的，”他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伤人的话，“我曾经把我心爱的女人推给别人造成三个人的悲剧，我曾经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害了很多人，我不想再害你，我不想你因我改变人生轨迹。”
“我说过，从你来的那天起一切就改变了。”阿飞抬起头，直视李寻欢，“是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是温暖的，告诉我人应该有快乐、有希望、还要有梦想，我全部的快乐和希望都源于你，我一生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和你在一起，你给予我这些之后，毫不留情地收回，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阿飞眼睛迅速变红，他的声音发颤，停顿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玩弄人心，是不是真的这么有趣？”
“不！”李寻欢也不由得激动起来，“你年纪还小，你分不清爱情和友情，上一世你喜欢过一个叫林仙儿的女子，这说明你并不是天生喜欢男人的，你会对我如此，是因为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我，以后你会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很多值得你爱的人。”
“但再没有第二个李寻欢！”
“那又如何？你只是一时糊涂，我两世为人难道不比你清楚？你对我是孺慕之情，你把我当成父兄，你才只有十六岁，怎知什么是爱？”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知道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