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万丈阳光洒下，照耀着李寻欢胸前血染的衣襟。人在难过时老天未必下雨，反而会用光明普照大地，因为人在老天眼里便如蝼蚁一般，天道本无情。

阿飞用李寻欢教给他的点穴功夫为李寻欢止了血，撕下衣角想给李寻欢包扎，又怕李寻欢嫌弃，便将衣角递过去。

李寻欢自己包好，他也没什么心思打理，随便缠了两下而已。

一天之前，阿飞还与李寻欢做了那么亲密的事，一天之后，阿飞刺了李寻欢一剑，连给李寻欢包扎伤口都不敢了。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想来这便是人生。

十六岁的阿飞似乎一夜长大。

阿飞素来是一个干脆的人，又是他主动开口。

“你走吧。”

他说。

李寻欢惊诧地看着他。

“快走。”

他又说。

李寻欢咳了起来，因为剑伤的缘故，刚刚被他用内力压下去的咳嗽止不住了，用比以往每一次都强烈的势头袭来，李寻欢不由得弯下腰，转开视线，此刻他实在无法再直视阿飞那双眼。

“你不走我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李寻欢大口大口喘气，快把自己咳窒息了。如果是以前，阿飞见他这样咳早就急成什么样，李寻欢那时觉得阿飞大惊小怪，这时又怀念起那个大惊小怪的阿飞。

人总是这样，拥有一件事物时不能看透这件事物的价值，总要到失去之后才能真正客观评判它的重要程度。

路是自己选的。

李寻欢不后悔。

“你不肯杀我，我却会对你动手，我怕早晚有一天我杀了你再自杀，我不希望你死在我手里，你的身子骨虽不好，但离开我应该还能好好活几十年，所以你赶紧走吧。”

李寻欢右手捂住嘴巴，尽力止咳，他想他应该说点什么，但咳嗽让他什么都说不出。

“不管怎样，仍然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些年有你陪伴，我很开心。这世上没有规定说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就一定要同样喜欢他的，这件事本来就是我错。”

李寻欢的咳嗽总算止住了，胸前伤口有微微裂开的迹象，李寻欢左手按住伤口，感到无比的疲累，心已痛得麻木，也就习惯了。

这时，他忽地见到阿飞面前的土地上落下一滴水，很小的一滴，砸在黄土地上，“啪！”，摔得四分五裂，迅速钻进地里。

是眼泪？

李寻欢不由得抬头。

于是便见到泪流满面的阿飞。

这个孩子从小就不懂用哭和笑来表达感情，李寻欢教他怎么笑没教他怎么哭，于是他长到这么大都不太会哭。

他哭起来的时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仍然照常说话，嗓音平稳无波动，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甚至称得上是面无表情，只有两个眼眶里不停流出的泪水，不停不停地流出，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

这种面无表情地泪流满面，比大声嚎哭更加触目惊心。

这是阿飞今天第二次哭了。

也是他十六年来第二次哭。

他娘对他不算温和，他又是男孩子，从来不懂撒娇，更不会用哭泣这种武器来获取利益。当他被娘责骂的时候，当他被其他小朋友欺负没爹的时候，当他被野兽咬伤的时候，他都不懂得用哭来表达疼痛。

时间久了，他便以为自己其实早已不会哭了。

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不会哭的人呢？

只有能忍的人罢了。

如果一个人平常太能忍，那么其实也应该好好哭一哭的，要不然，一个连哭都不会的人该有多可怜。

阿飞的眼泪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他两只眼睛一起流泪，眼泪大滴大滴地掉，沿着脸颊冲出两道泪痕来，在下颌处汇聚，再顺着下颌掉下来。

他五官没有太大变化，连嘴巴都不扁一扁，只有眼睛通红通红的，像兔子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他哭了片刻之后，微微有些气喘，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哭，一声不响地哭，面无表情地哭。

见到阿飞的眼泪，“哇――！”地一下，李寻欢忽然喷出一口血来。

这血他忍了半天，再也忍不住了。

阿飞几乎是立刻便冲上去，冲得太快，衣角向后飘去，身形化出一道道残影。

当他马上要碰到李寻欢的时候，他又硬生生顿住，顿得太急，前倾的势头让他差点摔倒。

他立即退后几步，与李寻欢隔开一段距离，用衣袖随便抹了一把脸，瞪着被泪水浸润过而更加明亮清澈的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李寻欢。

他看上去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出一声。

这回轮到李寻欢说话了。

李寻欢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觉得胸腔痛快许多，吐出这口血之后他反而好受了。

“你还会入关吗？”李寻欢问阿飞。

阿飞道：“你希望吗？”

李寻欢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