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昏暗的狭小房间内,只有一扇极高的小天窗能透进一丝光亮。苏妄今半透明的影子穿过墙走进来，慢慢在鹿时南面前凝成一道凝练的影子。
影子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总显得有些悲伤。
鹿时南从他出现的第一秒就抬起了头,一路看他走到自己面前。
“你居然能穿墙？”
苏妄今回头看了看：“这毕竟是一段回忆？”
“既然是回忆,为什么非要演员就位？”鹿时南只想叹气，“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很痛啊。”
自从被抓,他就被转移到了这些硅基生命的大本营，这是颗在人类阵营中代号为“诺曼底”的星球,资源丰富、文明发达，在战争开始前，这里是人类与这些仿生人们贸易的第一站。
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这些天鹿时南的日子可不算好过，仿生人到底不是人类,他们无需进食,于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食物总是不能按时送来。
如果只是饥一顿饱一顿,那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那些仿生人们用锁链刺穿了他的皮肉,将他生生钉在了墙上,血肉模糊。失血、饥饿……虽说回忆中不会造成真实损伤,而且这段回忆的时间有所快进，但所有的疼痛都是实打实的，在苏妄今出现之前，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因为眩晕昏睡了多久。
苏妄今走过来。大约因为他是记忆主人的缘故，那些鹿时南怎么也弄不开的锁链被他轻轻一拂就掉了下来,鹿时南长吁一口气，忍着身体上的疼痛，慢慢放松，往后靠在了墙上。
“我现在迫不及待想看下一段情节了，这一段记忆对我来说不太友好。”他感慨道，“你不能拉一下进度条吗？”
但没人说话。
鹿时南转过头：“苏妄今？”
转过头，他才发现苏妄今正单膝跪在他旁边，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鹿时南有些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戴手表了？”
“这个？”鹿时南晃了晃手腕上的表。这是一块深色的表，表盘不大，几根暗蓝色的金属表带旋转缠绕成一股，绕着手围了一圈，上面缀着碎星般的天青石，整体风格很秀气。
“我一直戴着啊？”鹿时南觉得苏妄今问得很奇怪，这表从他醒来时就一直戴在手上。
“以前的你……算了，之前我看到的都是回忆。”苏妄今顿了顿，“我就是来带你去看下一段故事的，起来吧。”
他伸手去拉鹿时南。鹿时南顺着他的动作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我以前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吗？”
“嗯，你从不戴表，喜欢问人。”
鹿时南挑了下眉。
苏妄今没注意这些，他的手从鹿时南身上拂过，熟悉得仿佛事先亲自剥下鹿时南的衣服一一确认过伤口位置似的。
随着他的动作，鹿时南身上的伤口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仍然有一点疼。鹿时南有些好奇：“你不能帮我连痛觉一起消除吗？”
“我……试试？”苏妄今低着头，很耐心的样子，“但痛觉是你的大脑产生的，我不一定能做到。”
“我早就试过了，消不掉。”在刚刚受到折磨的时候，鹿时南就试过。他知道这里不是真实的地方，在他过往的研究中，回忆就是一个类似于虚拟数据世界的地方，他研究了一种回忆提取技术，并且做了一整套设备。
……？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记忆……？
“你消不掉吗？”苏妄今看上去有些意外，“你在控制自我意识方面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惊人天赋，整个研究所……不，我甚至怀疑整个人类阵营里都没有人比你更会控制自己的大脑。”
鹿时南盯着他看。
苏妄今：“……我试试看。”
苏妄今伸手按住了鹿时南的后脑，闭上眼睛。
大掌粗粝的触感有如实质，从头皮传过来。不多时，鹿时南道：“……好像真的不疼了？”
他仔细感觉了一下，没错，确实是完全不疼了。“看来这段回忆的确属于你吧？这都能行。”
苏妄今没出声，算是默认。他在这段回忆中困住了很久，唯一发现的异样也只有这一轮的鹿时南而已。
两人离开那间被当作监狱的狭窄屋子，几个闪跃间，又回到了战场上。那些仿生人本就没有和谈的意图，抓住鹿时南以后，战事再次进入了焦灼状态。
前面那一回，人类阵营打出优势，是因为鹿时南攻克了几项关键的技术，在他被捕之后，不出半年时间，随着仿生人一方的科技升级，人类阵营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顶不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赢’？”鹿时南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他改变不了什么。
苏妄今摇了摇头。
鹿时南：“那怎么……？”
“你不在，研究所的人也并不全是饭桶，总还有想出办法的时候。那些硅基生命或许有超越人类的科技水平，但人类……数量众多，还有他们没有的创造力，并不全是死局。退一万步说，你还在，我们……我会想办法救你。”
“有道理。”鹿时南回忆了一下刚刚见过的那个房间周围的警备设施，“……但是救我是不是挺有难度的？”
如果能攻占敌方大本营的话，说明这场战争也打完了。
“嗯，不容易，但我……总归是会想办法的。”苏妄今垂了下眼，“只是……”
轰——
轰轰——
说话间，两人从太空战场回到了诺曼底星，这里和片刻前大不一样，自空中投射而来的导弹引发了一连串的火光，到处都是废墟和警报声。
“敌袭！敌袭！重复一遍，敌袭！”
鹿时南看到慌乱的民众从自己身体中间穿了过去，惊得瞳孔扩张了半秒：“……嗯？”
“这是隐身模式。”苏妄今跟他解释，“我尝试了一下，拉住你的话……你就可以不用回去‘做演员’了。”
鹿时南这才意识到，从苏妄今把他拉出那间屋子开始，两人的手就没有松开过。有了肢体接触，就相当于和苏妄今成为了一个共同体，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让鹿时南也享受了一把回忆主人的高级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