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
理性
“……你说什么?”
谢珩很难形容那一瞬间自己的心情。
林薇那句“顾先生也在失联名单里”像一颗炸雷,不偏不倚劈进谢珩耳朵里。
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瞬间盖过了工作室里所有的细碎刀声和学徒们的窃语。他感觉自己好像短暂地断片了,周遭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
但其实并非完全空白,而是无数碎片化的念头汹涌冲撞,顾砚章那双笑起来弯弯的桃花眼,前不久大雨中那个温暖的拥抱,还有就在刚刚,榕城午后的阳光还透过竹影洒进来,空气里是墨和石粉的气息,学徒小姑娘满眼星光地谈论着她的偶像,谢珩回答说他确实很优秀……
怎么会?怎么可能?
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攫住了他。
一面是心脏骤停般的冰冷窒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另一面,一种近乎恐怖的冷静又从冰封的裂缝里迅速弥漫开来,强行接管了他的思维。
“具体位置?伤亡情况?通讯中断多久了?当地救援力量抵达没有?政府方面怎么说?”
谢珩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清晰,只是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又快又冷。
他脚步未停,甚至加速向门口走去,对周师傅等人做了一个匆匆告别的手势,尽量维持着最后一丝礼貌:“周师傅,抱歉,有极其紧急的事务,必须立刻处理,失陪了。”
“谢先生……”周师傅刚想说什么。
那个叫小艺的姑娘也疑惑地问:“谢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您……”
但谢珩已经顾不上回答,几乎是脚步踉跄地推开了工作室厚重的木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竹影雨幕中。
只留下工作室里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惊愕和担忧。
电话那头,林薇语速极快地汇报着已知信息:“失联区域定位在北纬……附近山区,初步判断是强降雨引发的大规模山洪泥石流。地方应急管理部门已经启动二级响应,派出了消防和民间救援队,但是……”
林薇的声音带着艰涩:“雨势太大了,山洪冲毁了部分道路和通讯基站,目前灾区通讯完全瘫痪,情况十分不明朗!杨明助理在信号彻底中断前,只抢发出一条求救信息……之后所有人全部失联。”
“好。”谢珩拉开车门,司机被谢珩周身瞬间改变的气场惊住,下意识挺直了背。
谢珩坐进去:“榕城谈判的收尾,安排王副总接替。立刻通知集团在江省附近所有分公司、合作单位、能动用的人脉关系,不计代价,全力配合当地救援。同时调集团在邻近城市备用的私人直升机机组,立刻待命准备起飞。还有,查最快飞婺城的航班,不管哪家航空公司,有没有头等舱,立刻锁定,没有就包机!”
车厢里气氛压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谢珩靠在后座,脸色煞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眼神却锐利得吓人,像一柄出鞘待战的剑,而剑尖微微震颤。
他跟随谢珩多年,项目谈判再艰难,对手再难缠,甚至遇到商业危机,都没见过谢珩这副模样,像是被架在极寒与暴怒的烈焰上烘烤,濒临失控却又强行将裂痕缝合,无声的压力让车厢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驶向机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抵达机场vip通道,迎接谢珩的不是登机指示,而是航空公司工作人员凝重无奈的表情和窗外仿佛天漏了的倾盆暴雨。
“谢董,非常抱歉。婺城及航线区域天气状况极度恶劣,持续暴雨,能见度几乎为零,伴有强对流云团。所有航班已全部取消,复飞时间未定。”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汇报。
“我们的直升机呢?”谢珩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抱歉,谢董。气象部门发布的是最高级别预警,空域完全封闭。强行起飞的风险极大,救援效果未知,反而可能……”
“知道了。”谢珩打断她。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失控质问,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巨大的落地窗外。
天穹一片沉郁的铅灰色,雨水如瀑布般冲刷着玻璃,将跑道、停机坪上的飞机和远方的建筑都涂抹成模糊晃动的水影。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场无休止的暴雨中哭泣、塌陷。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能调动千万级别的资金,能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能让竞争对手铩羽而归,却无法让这该死的雨停下哪怕一秒,无法立刻赶到顾砚章的身边。
一种冰冷的暴怒在他胸腔里烧灼,几乎要冲破理性的堤坝,他从未如此想怒吼,想砸碎眼前的一切障碍。
但最终他只是烦躁而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指关节泛白。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失控的焦灼,他知道,现在唯有等待和远程调度是最高效也最安全的策略。强行起飞,只会制造更多悲剧,于事无补。
谢珩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手机成了他唯一与世界连接的脐带,林薇、当地的救援协调人、分公司负责人的汇报和请求指令不断涌入。
“谢董,救援队已经抵达外围,但进山道路被泥石流彻底阻断!正在尝试开辟临时通道,但雨太大,进展缓慢!目前尚未发现被困人员具体位置!信号仍未恢复!”
“谢董,我们调集的三辆大型挖掘机和越野车已经集结在进山口,但现场指挥说雨势未减,强行进山风险极高,可能引发二次灾害,暂时原地待命!”
“谢董,气象台最新通报,目标区域未来三小时强降雨持续,雨量80-100毫米,能见度低于50米……”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缓慢切割,留下冰冷绝望的划痕。
时间在瓢泼大雨的轰鸣声和电话的静默间隙里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在谢珩的感觉里,如同熬过了一个世纪,窗外的雨势,似乎减弱了一点点。不再是完全的瀑布,水幕变成了更加密集却似乎能略微透光的雨帘。
“谢董!空域部分解禁!我们的直升机可以尝试飞婺城临时备用起降点,再转车前往灾区!”
“立刻起飞!”谢珩霍然起身。
直升机引擎的巨大轰鸣终于压下外面嘈杂的雨声,撕裂雨幕升空。
谢珩紧绷的神经堪堪放松了一根弦,但立刻又被对未知结局的恐惧所取代。
窗外是灰蒙蒙翻滚的云层和下方被洪水冲刷得满目疮痍的大地。他的心也如同这直升机,悬在风雨飘摇的半空。
辗转抵达灾区边缘的临时指挥所时,现场一片混乱而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