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不会
电影在悲怆而宏大的爆炸声中走向尾声。
弗吉尼亚号邮轮化作海面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最终缓缓沉入冰冷的海底。1900那传奇而孤独的一生,连同他未曾踏上陆地的执念,一同沉入了永恒的寂静。
悠远而充满宿命感的钢琴旋律在影厅里回荡,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余韵。
灯光并未立刻亮起,银幕上滚动着演职员名单,影厅里一片寂静,观众们似乎都还沉浸在电影带来的巨大情感冲击中,无人起身。
顾砚章依旧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眼睛望着已经暗下去的银幕,眼神有些放空,仿佛灵魂还留在那片蔚蓝而深邃的海域里。他轻轻吸了吸鼻子,鼻尖微微泛红,显然被电影深深打动。
谢珩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没有催促。
他侧过头,看着顾砚章在昏暗光影下显得有些脆弱的侧脸轮廓,看着他长睫下微微湿润的眼角。那份沉浸在艺术世界中的纯粹与感性,比任何表演都更真实地触动人心。
谢珩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往后靠了靠,留给对方更多沉淀情绪的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影厅的灯光才缓缓亮起,驱散了黑暗。周围的观众开始窸窸窣窣地起身离场。
顾砚章像是被灯光惊醒,眨了眨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情绪释放出来。
“谢董……您说,如果1900知道岸上有一个特别特别在乎的人,一个让他觉得值得冒险、值得离开那艘船的人,他会不会选择下船?”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然,似乎还带着点异样的味道,谢珩微微一怔。
岸上特别在乎的人?
他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顾砚章的资料,然后就想到了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弟弟。
顾砚章是想到了庄玦吗?
关于顾砚章和庄玦的情感故事,资料中涉及的并不多,只知道他们曾共同参加选秀并以第一、第二的成绩成团出道,后来短暂地恋爱过一段时间。从谢珩见过的几次他俩的相处,应该是顾砚章追求的庄玦、又在被分手之后试图挽留……虽然是之前就知道的事情,此刻却仿佛化作更尖锐的刺,扎进谢珩心底某个角落,让他有些不舒服。
谢珩也曾有过两段感情经历,却未曾有过所谓的“热恋期”,不过他能从自己的见闻中大致勾勒出顾砚章和庄玦当时恋爱的场景。
顾砚章这样感情热烈的人,恋爱的时候应当是投入了全部心力吧,可能比自己所知的牵手、拥抱、陪伴,还要更多的亲密……
谢珩想了想,只觉得心里浮起几分轻微却又无法忽视的滞涩感,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此刻陪伴对方看电影的明明是自己,怎么顾砚章脑海想的,还是那个不懂珍惜的混小子?
见谢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顾砚章小声道:“谢董?啊……这个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嗯。”谢珩的手指敲了敲扶手,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看向前方陆续离场的人群,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1900的恐惧,源于陆地世界的无限和未知。对他而言,‘船’是有限的琴键,是他能掌控并创造无限音乐的安全边界。”他顿了顿,语气深沉了些许,“为一个未知的人,去赌上自己赖以生存的‘确定性’……风险过高,回报率不明,不符合理性决策。”
谢珩侧过头,语气越发意味深长,仿佛有所暗示:“与其执着于一个可能带来无限困扰的未知数,不如专注于打磨自己船上的技艺。当你的琴键足够精湛,能奏出足够动人的乐章,自然会吸引真正懂得欣赏、且愿意与你同频共振的人。”
“过去的选择,无论对错,都是沉没成本。重要的是未来,是提升自身的价值,而非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顾砚章听着谢珩这番分析,先是有点懵。
其实他这么一问,只是电影结束的有感而发,加上……他看了看身侧神色依旧淡淡的谢珩,突然有点想知道,谢珩这样,似乎每时每刻都保持着沉稳克制的人,会不会为了某个人而放弃所谓的理性。
那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是好像谢珩没太理解他的意思?
或者是又像第一次微信聊天时,谢珩几句话就把话题从礼物带到了自己的未来道路规划上。
顾砚章算是发现了,谢珩此人虽然看上去一副正经样,却能十分轻巧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牵着人的鼻子走。
该说不愧是纵横商场的谢董吗?
顶着看不懂的目光,顾砚章眨了眨眼睛:“所以,谢董的答案是?”
“不会。”谢珩本意是以此劝解顾砚章,却在看到对方似是有些失落的样子,心里有些软,于是顿了顿,有些强行地又补了一句,“……理论上。但是生活中往往会有许多,嗯、意料之外的事,不是吗?”
顾砚章又看向他,男人看上去依旧沉稳,眼神冷静看着自己,微微下垂的目光却似乎透露出几分柔和。
“真遇到了那样的情况,还是顺心而行吧……若是再次遇到麻烦,”谢珩道,“你可以找我,我会帮你。”
兜兜转转,怎么还是绕回了自己身上?
顾砚章有些哭笑不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心脏却似乎被什么一点点填充,好笑中又有些奇妙的温暖,连带着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热。
“嗯……”他用力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一个明亮的弧度,眼神清澈地看着谢珩,“我明白了,谢谢谢董!”
“不过不知道谢董会不会遇到这样意料之外的事,哈哈……”
谢珩怔了一下,看着顾砚章。
不过对方似乎只是顺嘴提了一句,然后就利落地站起来,戴上口罩和帽子,动作轻快得像只终于想通了什么的小动物。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影厅,将银幕上的悲欢离合留在身后。
谢珩回去之后,认认真真把和顾砚章的对话又思考了几遍。他能听出,对方肯定话里有话,但具体是什么,却难以确定。
似是有些苦恼地摁了摁山根,谢珩感觉自己似乎越来越搞不懂顾砚章了,但是明明对方那双眸子依旧那么清澈,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像总是带着柔软的笑意。
雪球在他脚边,无忧无虑叼着玩具转圈圈。
谢珩叹了一口气,顺手摸了一把狗狗,看着手里一撮雪白的绒毛,默了默。
“掉毛了?”
他揉了一把毛茸茸的狗脑袋,看见萨摩耶东一块西一块掉毛的模样,皱了皱眉。
“……有点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