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chapter10
酷拉皮卡在手机上看着国家电视台对索菲亚·玛丽·路易斯·艾伯特-利昂公主十七岁生日宴会的直播。索菲亚·玛丽·路易斯·艾伯特-利昂自出生起在官方镜头前出现过三次,一次是婴儿时,玛利亚公主抱着她和艾伯特公爵在星屋门口接受媒体采访;第二次是十岁生日;第三次是十岁生日,就在这场生日宴会进行的同时,电视上出现了罗丝玛丽和其女儿露娜的身影,这个在杂志社担任记者的黑发女人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她和艾伯特公爵从相识、恋爱到为他生下女儿的过程。
此刻记者们站在通往侯见厅必经的地毯旁,介绍身着华装的年轻人们。酷拉皮卡在五条街外的门外酒吧。他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酒吧中不仅有普通的上班族,在距离碧落克宫如此近的距离,是宫殿护卫们消遣的好地方。王室,在历史和现代的夹缝中生存的家族,和普通的家庭一样充满了相似的琐事,而市民们对这些八卦如此有兴趣,且版本众多。他们不喜欢王室,却对拿珀尔勒的两位公主颇有好感,尤其是玛利亚·安哈尔特·赫尔米娜·拿珀尔,他们喜欢她美丽的脸庞,她亲民的形象和她勇于反抗传统的行为,最后这一点又为王室本身所厌恶,他们在漫长岁月中谨言慎行,将秘密隐藏在虚假的微笑之下,而玛利亚仅用一次演讲就颠覆了所有人对王室的形象,不过也要感谢罗丝玛丽和她的孩子向媒体的倾诉,
“我的女儿露娜,今年十二岁,她才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夺走了属于我和我的孩子的一切!”
利昂共和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泥沼。在她和艾伯特结婚后,在大街小巷中流传着一句俗语——哭泣的女人和有孩子的女人都能成为皇后。
“一个国家的公主,一个国家的王妃,为什么就一定要忍受丈夫的不忠?他们说这是因我享受的权利带来的义务,可是这不身为一个人的义务。我的女性的同胞们,你们有权利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玛利亚在参加由她推动的世界妇女联合会在利昂成立分部的庆典上发表了轰动全国乃至世界的演讲,不像公主的演讲,一个自由人的演讲。她找到律师,正式向艾伯特提出离婚。而自艾伯特的婚外情引起轩然大波到法院判决两人离婚过了三年,一直保持沉没的利昂王室终于被迫站上舆论的风头浪尖。时隔六年,推翻王室的言论再次出现,没过多久,玛利亚在去往机场飞往拿珀尔勒的途中发生车祸,她是两辆相撞车辆上唯一活下来的人,但据说成了植物人,被送到在北方大陆接受治疗。酷拉皮卡在网络上找到了当时的新闻照片。这被认为是王室所为,残忍的手段激起了全民的愤怒,连拿珀尔勒国家报纸都在首版刊登了批判利昂王室的消息。在王室处于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威廉又以一次改革确立了议员中平民的实质性地位,大部分人将目光转向了政治,选举成了每年的趣事,也还有人着自制的看板站在碧落克宫前,提示人们利昂王室的血腥。
酷拉皮卡喝了一口柠檬酒,主动坐到他对面的男人喋喋不休:“噢,我的妻子在那座宅子里当过女仆,她说艾伯特公爵怒气冲冲地走进门,愤怒的样子像只猎狗。索菲亚公主才十一岁,还是十几岁来着,总之刚到读中学的年纪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书。看见她父亲回来,也看出他心情不好,她对发生的事情隐隐约约有些了解,还不是很清楚,所以还是跑到他身边。艾伯特连个拥抱都没有,我回家看见自己的孩子都会亲吻他们的额头呢!他只是用冷冰冰的声音问她发生了什么。是管家打的电话,‘一个忧心忡忡的女人’,我妻子是这样形容当时的管家的,她年纪很大了,现在恐怕已经,”男人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总之,管家打电话给艾伯特,他从和罗丝玛丽私会的地方回来了,那个地方现在成了他们的家,真他妈恶心!公主说妈妈喝了酒,在自己的房间里,公爵立刻就走上楼,公主跟在他身后。我妻子说她过了几分钟玛利亚冲下了楼,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睡袍,手臂上有红色的指印。她冲向厨房,和一般人家里的厨房一样,玛利亚也会做饭给家人吃。她后面跟着索菲亚公主,紧跟着她的妈妈,哭得像泪水做的。玛利亚浑身都是酒味,谁都组织不了她疯了般把各种酒灌进胃里,她趴在水池旁吐了,我的妻子走过去想要帮她,谁知道艾伯特站在旁边的楼梯上说,你知道他说什么,‘随她去,她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公主听了转身跑过去,用手、用脚、拼命打艾伯特,可是她那么小,什么都做不到。那天后我妻子被解雇了,他们给她在宫外找了清闲工作,她没多久就不干了,自己开了裁缝店。后来她听说那天艾伯特公爵打了自己的妻子,拉着她的头发,狠狠地往墙上撞。一个动手打自己老婆的男人,管他是什么国王还是公爵,都该下地狱!”男人忿忿说道,用拳头锤了一下桌子。酷拉皮卡点头表示赞同,记者们被安排到专门的大厅休息。他在三个小时后开车去接苏菲,她不会在碧落克宫过夜,而过了今夜,她就将处于无时无刻的危险中。猎人协会官方网站上没有“血腥七月”从策划到被镇压的全过程,但威廉的残忍手段可见一斑。如果他能联系到萨马卡泰尔——民间最大的情报和中介组织,他肯定能得到他想要的,只是和萨玛咖泰尔接触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通过内部的中间人,另一种是等他们来找你。苏菲说过的,玛利亚的青梅竹马属于萨玛卡泰尔,但他无法找到有关此人的信息,而苏菲提到的利昂国库亏空,却又有追查不到源头的资金不断流入。他开始觉得事情不是如此简单。不管怎样,他必须……
“小哥,”主动找他聊天的男人伸手想要摇晃他的肩膀,在触碰到他前酷拉皮卡从思索中抬眼。“我妻子要下班了,我要去接她,然后两人一起去湖边走走。”他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他在桌上放了两人份的酒钱,在酷拉皮卡开口叫他前就离开了。酷拉皮卡坐到了吧台前。
“你认不认识刚才那个人?”
调酒师晃着手中的摇酒器,对酷拉皮卡使了个眼色,“你不会把一个不醉的人的话当真的。”
酷拉皮卡笑了,走到店外,扣上了西装外套的扣子。秋日的风拂过他的面颊,夜晚已经降临,月光在头顶发出幽光,这条街区算是利昂的繁华地带,想了想,为以防万一,他最好先开车到门口待机。听刚才的男人简单聊过后(大多是单方面在说话),他忽然想快些见到苏菲。
路上行人很多,大多从碧落克宫往南走,他们要走过一个街区,两辆救护车飞快地从他的车子旁驶过,直接忽略了红灯,酷拉皮卡舔了舔下嘴唇,踩下油门紧跟在后。利昂有两家大医院,一家在北,一家在南,车从南方开往北边,这一个街区内唯一的住宅区就是碧落克宫,但愿这辆车绕过碧落克宫往北开。他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拿出手机在利昂本地论坛上查看最新消息。“记者被困碧落克宫!公主宴会出现意外?”的消息在三分钟前发布,里面提到宫内有极大骚动,宾客们似乎都离开但记者们不允许走出宴会厅们。他当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碧落克宫外的道路已经清场,别着枪的保镖站在车前,让他停了下来,敲了敲他的车窗,他开窗拿出巴里给他的徽章,
“我来接索菲亚公主。”
“这个徽章我第一次见,的确是真的,不过我没见过你,”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男人把右手放在大衣内的腰旁,仔仔细细地看了徽章又看向酷拉皮卡:“而且宴会还没结束吧。”
“以后就认识我了。现在让我进去!”就在酷拉皮卡要放出了念的时候,男人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
他把车停在宫殿正门,把徽章别在胸前,从正门走入。碧落克宫的地图在脑海里,救护车要绕到宫殿西北面开上宴会厅所在的二楼,他从楼梯上去更快。酷拉皮卡跑了起来,在二楼看到仆人将宾客引向通往高层的楼梯。
“好恐怖。”他听到有人在和同伴说,声音有些熟悉,一看是珍妮·沃森。他穿过人群,拉住了珍妮的肩膀,又松手。
“你是……酷拉皮卡?”珍妮不太确定地说。
“发生什么了?索菲亚呢?”珍妮几乎在抽泣,摇了摇头,“好恐怖,我站在前面,漆黑的,他们就浑身是血……”
“吊灯掉下来了。”珍妮的妹妹安妮比她姐姐冷静一些。“她和她的舞伴——”
酷拉皮卡没等她说完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十步外的宴会厅,他并不累,额头却有汗水留下,濡湿了刘海。背后出了冷汗。吹过大地的风啊,愿你守护苏菲的身体,他久违地感到锁链的沉重。似乎汇聚了全部太阳光芒的宴会厅唯有一处是稍许黯淡的,医护人员刚上车一个担架,现在正在合力把第二个人搬上去,她穿着雪白的长裙,躺上担架时有些吊灯的碎片掉到地上,酷拉皮卡抬起脚步跑了过去,几秒漫长地像是一个世纪,在几步之外他就看清了她闭着的双眼,毫无血色的脸庞,嘴唇失色,被鲜红色包裹的身体。这不可能!他似乎在这一瞬失语了,女孩的一只手垂在担架外,随着担架的移动晃动,酷拉皮卡觉得眼睛生疼,紧跟着医护人员坐上车。有人用狐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输液管插入,心电监测仪发出了声响,还有气息。
“走开!”医生对酷拉皮卡说,利落地拿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苏菲的衣服,没有触碰到大的碎片。“这个麻烦了。”几个医生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插入苏菲胸前的大碎片,“先清理小的。”
酷拉皮卡他木然地抬起了右手,在医生用镊子夹去小的碎片的同时用拇指的锁链一点点治愈伤口,每看向一个伤处,听到碎片落在盘子中的声音他都觉得无比心痛。没入胸口的只有等先把玻璃取出来后才行。有一块手掌大小的有一半都进入到左边胸口。没有伤到心脏,还有呼吸,此时此刻他无法想象更好的结果,有关她的记忆都成了安慰,全力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到医院前夹出的碎片足有半盘,所以她身上都是血吗?酷拉皮卡坐在苏菲被推入的手术室的门口,双手紧握。双眼潭水般寂静。无数想法在脑中闪过,事故的原因,玛利亚遭遇的车祸,血腥七月,利昂资金的来源……所有这一些,他的经验告诉他,有一条线把所有这一些串在一起。苏菲面对的是比她想象中更庞大的东西,不仅是几个,他听见脚步声,沉默地向通道看去。苏菲的姨妈——安娜·菲利普斯塔尔·路易斯·拿珀尔快步走来,
“她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怎么会这样?会这样?”她用手撑住额头,在椅子上跌坐下去。
“在抢救,她会活下来。”酷拉皮卡站起身,俯瞰着安娜,“其他人呢?”他问,“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
安娜用手捂着脸,“他们都在爸爸那里,这一切都太可怕了。”她哭哭啼啼地看向酷拉皮卡,“谢谢你,”她说着激动地抓住了酷拉皮卡的手臂,“谢谢你。”她边说边感叹般地摇头。酷拉皮卡没说什么,拿出了电话,走到更远些的地方打给巴里。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他又打到星屋,克莱尔接的电话,问了他是否要她赶到医院去。是,巴里知道索菲亚公主的事情了,克莱尔告诉酷拉皮卡,但他什么都没说,和搬着一堆器材的七八人在十分钟前上楼了,他们没说要做什么,巴里也没说,只让厨房去做一些可以食用的流食。
好像全是巧合,好像全是安排。安娜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威廉在另一个急救室,心脏病发。没人再来。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主刀医生说她应该会在几天内醒来,他用于模糊,“几天之内,不会很久”。没有伤到大脑,没有伤到心脏,失血过多,及时救治,奇妙的愈合的伤口(他成为不可思议,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让她安静地休息吧,不过可以适当和她说说话,”医生说,“即使她闭着眼睛也能听见。”他转身,听见医生叹了口气。
于是酷拉皮卡处理好了全部手续,不发出任何响动坐在苏菲的床边。刚过零点,静得可怕的房间只点了一盏微弱的黄灯,足以让他看清苏菲。他想听苏菲说话,随便说下什么,说讨厌他也行,说些什么呢。酷拉皮卡闭上眼睛又睁开。
“……苏菲,我认识你不久,不到一个月,连半个月都没到,但是我和你在一起所经历的快乐是我从未有过的。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失去亲人后是复仇,只为了一个目标去做所有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怎能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让他和你一起去旅行。说走就走……我答应过保护你,今后我会寸步不离,你觉得我再烦我都不会走。”酷拉皮卡站起,抚过苏菲的头发,又触碰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他在拇指在苏菲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低头吻了吻。
酷拉皮卡靠在椅子上打盹,第二日早晨在楼梯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面包和牛奶又继续坐下。医生来查房,惊讶地说他不会一晚上都坐在这里吧,酷拉皮卡问了他国王威廉的情况,他说国王已经住人重症加护病房。下午艾伯特公爵终于来了一次,酷拉皮卡站在门口阻止他进门,他愤恨地盯着酷拉皮卡,在看到他胸前的徽章时冷笑了一声:
“如果你戴着这玩意儿,她注定会把你抛弃。”
“我不会抛弃她。”酷拉皮卡没有沉下表情,想到苏菲他反而笑了,艾伯特先是一愣,接而越发愤怒。在他拂袖而去后,酷拉皮卡回到房间坐下,握住了苏菲的手。
第三日他只保持了五小时睡眠,同时在网上寻找更多信息,第四日早晨十点,他刚喝完一瓶牛奶,病房的门被推开,他回头看到巴里走了进来。
“你去干什么了?”酷拉皮卡起身,压低了声音质问。
“做我该做的事,”他似乎心情系好,收不住脸上的笑“你出来吧,有人想见苏菲。”
“谁?”
巴里皱起眉头,“你——”
“巴里?”这声音无比动听,宛若潺潺流水,从山缘上落下,击打在玉石上,清亮而柔美。而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身,走到门外推了一辆轮椅进来。
酷拉皮卡没有见过比她长得更美丽的人,从前没有,未来也没见到。她的美丽不需要任何东西衬托,好似流云的金发长发柔软地垂落到腰际,眉眼如同神之手笔又似浑然天成的幻化,说她是从画中走出或是自然孕育的都不为过,没有雕刻家能复制她脸部的弧线,一双海洋般深邃而温柔的眼睛使一切她所注视的为之沦陷,与蔷薇同色的轻抿着的嘴唇能将所有沉睡的生命唤醒。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坐在轮椅上,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将她的容颜破坏一分。她看了一眼酷拉皮卡,却又没看他,巴里推着她到了苏菲的床前。女人抬手,用纤细的手指触碰了苏菲的眼睑。她静默地看了苏菲许久,终于抬起了头,带着好奇望向酷拉皮卡:
“你是谁?”她扫向酷拉皮卡的胸前,眼神中的戒备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你可以叫我玛利亚。”她说。
“酷拉皮卡,我知道,您是苏菲的母亲。”
“噢,酷拉皮卡,她确实很喜欢你。”玛利亚眼睛瞪大,又因笑容成了两条弯月。“我希望她早点回家,她醒后,请你把她带回来。”巴里走上前拉住了玛利亚的轮椅推手,转了个方向。
酷拉皮卡这下彻底不明白了,连苏菲的母亲都只是来探望而已?他刚要走出门,身后突然有咳嗽声,他回身抓住了床沿,苏菲剧烈的咳嗽,瞳孔缩小,望着上方,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恐惧的事情。
在门外,玛利亚动了动手指,巴里附身把脸靠近她。玛利亚的语气生硬了几分:
“巴里,你为什么让她插手阴谋?”
“有必要,”巴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玛利亚的侧脸,“也有趣。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必须让她有历练?”
“所以她才会躺在这里?”
“是她自己的计划。”巴里站直,把轮椅推向电梯。“也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他想了想说,“我是不是要给你戴上耳塞,楼下记者可能比刚才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