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隆冬,大雪纷飞。
我和方为道一起送走了催织。
因它实在奄奄一息,没了生气。
方为道说倒是可以继续吊着它一口气,但催织会很痛苦。
他又说了那句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让它走吧。」
大雪覆盖了整个王宫,我穿着方为道送我的银狐披风,将荷叶罐抱在怀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我不知该把催织埋在哪里。
凤寰殿?那里太落魄了,催织会很寂寞。
景怡宫?那里日后不会是我的归属之地,催织会很想我。
蓬莱池?冬日太过苍莽,水面都结了冰,催织怕冷。
我在雪地里不停地前行,头发落满了白色,眼前亦是一片冰凉。
我走的筋疲力尽,气喘吁吁,仍旧找不到一个适合催织的地方。
于是我很茫然,在距离行云楼不远的地方,找了一棵树。
冬日里,树木光秃秃。
我将荷叶罐放在一旁,用手去挖那棵树的土壤。
雪地里的土壤并不松软,但还好,我挖得动。
我把荷叶罐小心翼翼放进刚挖出来的坑,一滴泪顺势而下,滴落在盖子上。
方为道说得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只是我突然想起,我好像很早便认识催织了。
在我尚是一只蛤蟆的时候,身边好像一直有一只蟋蟀。
它无时无刻在泥穴外蹦跶,扇动着翅膀,发出「瞿瞿瞿」的叫声。
我认识它甚至比小蓝更早。
那时我是一只孤独的蛤蟆,茫然而呆滞地蹲在凤寰殿的泥穴之中,不敢出去。
催织是我第一个朋友。
但是很可惜,它无法与我有效沟通。
我们之间相处了许多年,我才逐渐能从它拼命扇动的翅膀,以及兴奋的瞿瞿声中,领悟一些它想表达的意思。
瞿瞿瞿,小蛙你饿吗?我带你去菜园子里找吃的。
瞿瞿瞿,小蛙你冷吗?寒冬就要来了,别在外面溜达,赶快回去睡觉。
瞿瞿瞿,小蛙你别怕,我虽是一只蟋蟀,但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你。
……
我在雪地中埋了催织,保持着跪坐姿势,待了很久。
我的眼泪一直在流。
寒风吹过,凝结成冰雪,糊在我的睫毛和脸上。
很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人站在了我身后。
不出所料,正是撑着一把油纸伞的方为道。
那位传闻中坏事做尽,遭了天谴的程甫君,其实身子骨一直不好。
他很少离开行云楼,总是待在暖和的丹炉旁,一袭白衫。
他肤白似雪,连带着骨节分明的手指,都是病态的颜色。
我知道他的手很凉。
还知道他近来总是咳嗽。
可他依旧模样俊美,甚至比从前更甚。
似玉似仙的男子,在垂首看我。
他流泻的乌发,以及纤长颤动的睫毛下,眸光温柔。
我抬起了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冻得面颊麻木,连嘴唇都不听使唤。
「方,方为道。」
我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此刻我跪坐的雪地,正自上空滴落下一滴温热的血。
像开在寒冬里的红色小花。
很快一朵又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