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
离开之前
那天从庄园回家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小腿直发抖。我困得要命,可躺下却睡不着,好几个小时以后泡了个澡,才睡了一觉。
隔了一天又去见希拇莱。当时他正在等贝纳多特伯爵见面,见我去了很高兴,说我那天中止了他的痛苦,说伯爵没来,为了谈判顺利希望做个短暂治疗。
半个多小时疗愈完成,伯爵已经到了。我在庭院里还和他打了照面,虽然没有来得及互相介绍,但他仍然向我脱帽示意,很是温文尔雅,和毛奇伯爵接人待物颇有相似之处。
谈判后舍伦堡私下找我说:“催眠效果很好,他的态度一直没有转回去。”
“是啊,我又打了补丁。”
“什、什么?”舍伦堡愕然。
“今天治疗时又给他加固了信念。”我微笑道。
舍伦堡噎住,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可以了,这样已经可以了。”
又过了四天,报纸上出现了毛奇伯爵被处决的消息,我心想得去一趟希尔德家,却先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就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希尔德,听我说,我一会去看你,好不好?”我一直没有告诉她毛奇的事,现在只怕得透露一点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她啜泣,“整个国家都要完了,每天都有上万士兵在前线死去,每个家庭都有失去亲人。我的痛苦不比别人更多,我能受得住。”
电话没打完,舍伦堡的车出现在外面。
“希拇莱派人找我,”我对电话说,“你在家里待着,我今天晚些时候去看你,或者给你电话。千万不要瞎想。”
安迪亚从司机座下了车,从车边远远向我招手。
“好久没见安迪亚了,怎么突然让他给你开|车了?”我问。
从诺曼底之后,我就没有怎么见过他了,当时听雷德说,他因为亲近阿尔伯特而被舍伦堡疏远。我还一直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现在看来一切都好。
“就是想看看你见了他,会是什么表情。”他轻松地说。
看他神态间焦虑少了许多,我一边向安迪亚挥手,一边问:“和贝纳多特伯爵谈判还顺利?”他笑着点头。
“那今天还有什么事?希拇莱还要治疗吗?”
舍伦堡叫上|我走到花园后面去。我跟着他走着,见克洛丝趴在玻璃窗后面探头探脑地躲着我们,见我瞧她,又慌张地拉上窗帘,样子十分好笑。
“今天中午左右,毛奇伯爵将会离开柏林。”他低声说,“我让他伪装成去瑞士参加学术会议的专家,过境前往瑞士。”
“真的吗!”我一时激动,抓住他胳膊,他很自然地想扶住我的肩膀,但我很快缩了手,拿出手帕捂住差点流泪的眼睛。
“我可以去看他吗?”
“不能送行,会被人看出来的。”
“我知道,我只是远远看一眼,不走近。我甚至不需要知道是哪辆车辆,你只要告诉我他的必经之路,我在路边望一望就好。”
他审视着我,眉头皱起来:“怎么,你和毛奇很熟吗?”
“不是,但我回头好告诉希尔德呀!她在报纸上看到了消息,我怕她出什么事。”
舍伦堡抱怨:“你胆子真的越来越大,这样会给身边的男人找很多麻烦,知道吗?”还是让我上了车。
车开了没几分钟,我又求他道:“我们去把希尔德也接上,好不好?其实她才是最想看的。”
“不可以!”舍伦堡这次黑了脸,“我就知道你不是自己想看。这件事你不会提前告诉她了吧?”
“我当然没有告诉,一句也没说。”我举手发誓,“你来的时候我们正电话,她哭得很厉害,我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让她也去好不好?”
我恳求了好一会,舍伦堡态度稍有松动,我赶紧向他继续微笑,但他一绷脸:“不行!我的车怎么能绕来绕去,接了你又接她?”
我的笑容垮下来:“那就算了,那就让我去路边看一眼好了。他们从哪离开柏林?”
他不答,几分钟后停了一次车,他去了一趟路边的邮局。出来后我问他是不是有事,他依然不说话。我以为自己的要求太过分,惹了他生气,时不时瞧他脸色,他表情平静,有时不看我,有时瞥我一眼,一副拿捏了我的神态。我只得转过去不看他。
车向柏林西面走,平时这些路上车不多,但这时的车却很不少,有一些把行李高高地捆在车顶,是有车的有钱人一批批逃离。也有大量普通居民骑着自行车或步行向西逃离。几个月前还是一队队的难民往柏林赶,现在长蛇一样地往西跑。
路面坑坑洼洼,在空袭中受损严重,堵车也很厉害。
找了一处远远能看到路面的土坡,安迪亚把车停在坡后。我站在土坡上看了一会,离得比较远,只见难民和车一个接一个。
“多早晚毛奇才能路过?”我问。
舍伦堡耸耸肩:“这种路况,谁知道一个小时后还是两个小时?你来车里坐着吧。”说着悠闲地点起了纸烟。
我不肯在他旁边吃烟雾,站在坡上瞭望人流。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另一辆车停在我们旁边,希尔德从上面下来了。
“你找我?出什么事了吗?”希尔德慌张地跑向我。
我这才明白舍伦堡中途打电话让人接了希尔德来,于是向他一笑:“我可以告诉她了吗?”
拿烟的手把烟灰弹了弹,接着点了头。我拉过希尔德,把毛奇的事情告诉了她。没有说催眠的事,只说想办法让他表面上处决,但想办法离开德国。
“你不骗我,真的不骗我?”希尔德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眼泪又留下来。
“可是他这一走,你们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面。”我黯然道。
“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她流着泪微笑道,“哪怕他以后有了别的家庭,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只是不希望他死,他不应该死。这样就好了。”
骄傲的希尔德,对感情的要求那样高,而且绝不原谅对方变心的希尔德,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知道战争不但改变了一个人的期待,也消磨了自我的锋芒。
我陪她在坡上站了一会,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上,每一辆车她都看得聚精会神,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