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生日和入学
脆弱、生日和入学
(十)
周末,下午,外面正在下雨。
透过落地窗,天空是干巴巴的铁灰色,可水汽厚重,不断有雨水从玻璃上流下,不远处有块黑乎乎的东西,被风打着,也不知道是灌木还是树丛。
宫侑看了一会儿就没再看了。
客厅里开着大灯,电视上播着最新综艺,他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很无聊,又看几眼综艺,又觉得笑点老套无趣。
他抱臂看了会儿,又低头翻了翻手机上的社交软件,在平日里吹水吐槽的群里打诨几句,退出来,又看了看另外几个群里的事物通知,没什么新消息,于是退出来,又翻了会儿好友动态……最后在综艺噪杂又刻意搞笑的背景音乐,没什么表情地给几个讨厌的人点了踩。
宫治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疲惫。这种疲惫并非体力上的消耗,而是一种杂揉了烦躁伤心无力挫败等等负面情绪之后的,心累。
“她怎么样?”宫侑把手机关了,问他。
“老样子,发烧了。”宫治边说边拿杯子喝了口水,“高烧,吃过药刚睡下,”他侧头看宫侑,“知道你想问什么……医生那边……说等后续。”
“去他的后续!”宫侑眉蹙地死死的,语气烦躁,“次次都是这样说,结果她动不动就发烧发成这个样子——那群人到底会不会治病?”
“是啊,”宫治语气莫名有些幽深,“……当初说能出院的是他们,现在她身体成这样不知道怎么办的,也是他们……偏偏,妈妈还没说什么。”他们的母亲也是一位医生。
把她当烫手山芋一样扔出来,阿乐还乐得像个傻子一样。
宫侑皱眉,有些不赞同,“她当时出院,是妈妈看着的。”身体情况不可能不合格,他们的母亲可也是医生。
“可她身体好的太快了,十年的病,一朝就好了……你信么?”宫治侧头。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好得太快了,她出院又紧……”宫侑抿嘴,下意识排斥那个有些幽微的可能,“说来说去,都是医生的错,他们是怎么治病的?给了十年就治成这个样子?简直废物!”
宫治这次没说话。他也嫌弃医生,可不喜欢骂人,闷气又难受……让阿侑骂出来也好,就当是替他骂了。
只是……
他望了望窗外,外面吧嗒吧嗒地,还下着雨……他们本来都计划着这个周末出去玩,好容易在九月找到的晴天,结果下雨不说,她又突然发起烧来……烧得那么吓人,比临行前的雨天还叫人难过。
宫侑烦了又烦,想了又想,最后腾得一下站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她。”不然他总是心烦。
宫治伸腿给他让路,“刚睡呢,你小声点。”想了想又说,“不过她也睡不久,要醒了,你记得别再她面前乱说,还有,让她把床头柜上的药吃了。”
宫侑抿嘴。
乱说什么?无非就是她的病,在宫乐面前不可以提她的病,提了她就要黑脸,像是什么忌讳词一样。现在倒好了些,只有她的病,要以前,妈妈、爸爸、药、医院……保准一踩一个准。
但也全不是为了这个,还有,“还有药?你不是说她吃过了吗?”
宫治费解,但又马上明白了宫侑的疑惑,“啊,这个……我说,她不是我们啊,”宫治失笑,笑里一点苦意,“生病、吃药……这药,她要吃很久的。”
宫侑一怔。
宫乐确实不是他们。
她卧在床上,被子盖得很严实,脸色惨白,眉心紧蹙,嘴唇绷紧,像是在忍受什么难言的痛苦……不是这样的,他和阿治,无论是谁,生病的时候都不会这样……这样痛苦不堪,这样脆弱惨白,这样的叫人看一眼就觉得难过。
她缓缓睁开眼,冷汗浸湿的眼睛没有水润,反而因为疾病显得疲惫而无力。
“……我吵到你了?”他声音莫名放轻,但在这卧室里好像还是很重。
他刚刚开门进来,可能是门声太大了。
“没有……”宫乐又轻又慢地说,“我自己睡醒了……你来的时候,没有声音……”说着说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宫侑愣了一下。那个笑很小、很好看,但消失得很快,像是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流星,让她整张脸都柔和起来。
“你笑什么?”宫侑忍不住问。
他坐在地毯上,伏在她床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又凉又软,像是布丁。
或许是疾病带来的痛苦和疲惫磨掉了她身上的某种坚持,或许是近日相处让融化了伴随她许久的排斥和冷漠,又或许只是当下昏暗温暖的氛围太过舒适……
宫乐又轻轻笑了一下,他的手指还在她脸上,真真切切地碰到了她扬起的面颊。
“因为……醒来总能看到你们,这还是第一次……”她喘了口气。
“我很开心,你、还有阿治……你们能陪着我、在我身边,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你不要笑我阿侑,也不要不信……这真的是我生病那么多年来……最高兴的一次。”
她音调缓缓,然而因为病情,气息不稳,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像是时缓时急的河水。眼睛却很亮,带着真切的喜悦……可能是因为拂在手指上的滚烫鼻息,宫侑的指尖有一点痒。
他抿嘴,把宫乐的亮晶晶的眼睛盖住了。宫乐脸小,他一个手掌就盖住了大部分,剩下微翘的鼻尖和惨白的嘴唇露在外面。
“……怎么了?”她慢慢冷静下来。
“好好休息吧。”
宫侑闭着眼,把额头抵在她微凉的手臂上,“……不要再说那些话了,别再说了……”那些话。
宫乐一怔,“我……说错什么了吗?”
宫侑心中一酸,愧疚和怜惜交替,他有些难堪地垂着眼,“你说的没错……可这时候说这些……你知道的,不吉利。”
宫侑看见她抿嘴,有些好笑地放开了她的眼睛。
“别生气,你要真想说……就继续说吧,我听着。”
“晚了。”宫乐撇头。
“那轮到我了。”宫侑坐在地毯上,看宫乐慢慢转过头,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生病的时候被家人陪着……这哪里是需要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