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艳惊春
如何气势汹汹的质问一个人?
这对于万鸣来说一直是个难题。
一般人被激怒后会肝气上逆、勃然变色、接下来便会气势汹汹的去和始作俑者当面算账。但万鸣一直很难做到,他被激怒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暗自愤怒,然后愤怒、愤怒、没了。
对他来说,光是用语言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愤怒这件事就是个极大的坎,如果那人还不怎么熟悉,这坎就更高了。
简而言之,社恐の烦恼。
但此刻,当他真的出离愤怒时,他又觉得他可以了。
他现在还带着一众方虞阁弟子待在大法华寺,距离道了住持说的三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两日半。
万鸣这两日半里,其实一直在持续性心软。
对,就是那种虽然当场气血上涌放了些狠话,但事后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但会越想越不对劲,开始怀疑加检讨自己:是否有些过分…?虽然人证物证俱在,但到底未下定论,是否还是有些草率了?
就因为这些自我怀疑,他甚至没有立即传信给阁中诸长老,想等三日之期一满,听了道了住持的说法,再行一同禀告。
结果没想到,他先收到了弟子们的禀告。
是关于昨日西境境内的金屏宴。
这宴上修士众多,又兼之出了那么大的事,因此消息走漏的很快。一大早,方虞阁的弟子就急匆匆前来禀报,说是昨日金屏宴上,他们苦寻无果的持白镜竟被堂而皇之摆了出来,供众人叫价。
万鸣听到这里已经傻了眼,没想到前来禀报的弟子一顿,又告诉他这还不算。
持白镜被抢了。
有修为极高乃至深不可测的人大闹了金屏宴,最后卷走了持白镜,扬长而去。
万鸣已经开始大呼荒谬了。
他气得在心里打了一套拳,继续问下去:“知道是谁抢的吗?”
“这倒没个定论,”那弟子摇摇头,“各种说法都有,还有说是魔修的,不过弟子听说的最多的说法,是说…栖霜谷的那个妖女。”
万鸣一怔:“栖霜谷?”
“正是。”
万鸣有些麻木。
他前不久还八卦了这个大名鼎鼎的妖女,难不成背后说人真的有报应?
然而此时不是想报应的时候,他越想越气,怒向胆边生,随即嚯一下站了起来,大踏步的冲出了客居的禅室。
他走得风风火火,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掀翻座上观音,一出门却被年纪颇小迎客僧给堵了回去。
“请施主随我来。”
迎客僧道了一句佛号,恭恭敬敬的抬手道。
万鸣出师未捷,憋了一肚子火,到底理智尚存,趁着这空档示意弟子给阁内去一封密信,这才思索片刻,跟上了迎客僧的脚步。
一众方虞阁弟子也跟了上去,穿过长长的、绘着深蓝暗红壁画的殿廊,绕过迦蓝七堂,再经过正有穿绛红僧袍撞钟的钟楼。这一路太长,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人想开口质问,耳边却忽然听得鸟雀扇动翅膀的扑棱声音,微一抬眼,便看见只鸟雀自天际飞来,美丽的羽翼在空中划出流水一般的弧线,轻轻一掠,停在了一架花藤上。
香气细细。
日光疏淡的影里,有人轻轻抬起一只雪白的手指。
头顶若有花冠的奇异鸟儿在枝头跳了跳,随即轻盈跃下,落在那人光洁的掌心。
他微收了手指,用指腹轻轻蹭弄鸟儿的羽毛,寻常人这般逗弄的姿态总会生三分散漫,他却不同,抬手低眼都不带一丝烟火气,只是在这自在人间中暂且一眼,抚弄生灵。
那鸟雀似是傲气,被摸了几下很是惬意的闭了眼,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往外跳了跳。
于是他也抬了眼。
洛长鹤。
逐恶妖而去、许久不曾露面的佛子,终于又如天际云雀一般敛翅,落入人间。
他正盘膝坐在这一架蓝楹花藤下,抬手去承自枝头坠下的落花,淡蓝花瓣碎云一般落了他半袭流云衣摆,在这清风中淡淡飘摇。而他微微转过的眼眸,比这一架繁花,还要蓝得寂寥。
万鸣愣在原地。
他这一路积攒的滔天怒火,在对上面前上眼眸时终于消失殆尽,仿若灵台乍明,菩提初至,刹那间醍醐灌顶,只余难以自处的尴尬与滑稽,让他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深深弯下腰去――
“…佛子。”
身后众弟子同样垂首,低下身伏在地上。
“扰您清净…实在罪过。”
“无碍。”
洛长鹤终于淡淡开口,却并不看他,只是低了眼,用雪白指尖轻轻拈起衣上落花。
仿若贪图半晌,这人间风月。
万鸣这才发现,面前人那张风华天秤以至于容色过盛的脸,此刻却苍白,半隐在花影天光后,透明得要随长风而去的烟云。
难道是佛子这一程…竟然受了伤?
他当然没忘佛子是为了什么才会出关,此刻心中不安愧疚更重,恨不得伏到尘土里,
“万某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