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镭射灯光的喧闹色调压下酒精和香烟弥漫的刺鼻气息,沈辞在吧台旁坐下,对人招招手,提高声线:
“老规矩,多加冰。”
他背对着热闹,没有去看欢呼起哄的人群。这家酒吧他经常来,倒不是因为喜欢人多,只是联邦民风尚武,而这家酒吧又是帝都少有的不设舞池dj、反而设置了地下拳击擂台的一家,人们都在看拳赛,座位空着,他随便坐。
酒保很快端上来两杯龙舌兰,沈辞端起玻璃杯,透过杯壁和乳白色的冰块观察屋内折射的光。
杯壁上影影绰绰倒映出不远处擂台上对战的人影,酒保站在吧台里面,叼着根细烟,一边擦杯子一边看热闹。
“老弟,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
酒吧里一阵人声鼎沸,酒保不得不粗声大气地和他搭话,“哎,今天这人挺生猛,连赢三天了。依我看,这人不像是业余的,每一手都是杀招,了不得……”
沈辞抿了一口杯中酒,辛辣顺着喉咙滚落到胃里。他向后看了看,意兴阑珊地敷衍一句:“没有,工作太累了。”
擂台两侧围得水泄不通,兴许是他这一回眸时机巧合,底下忽的喷出大量干冰,烟雾缭绕,代表着又一场拳赛胜负已分。
人群适时地爆发出一阵拍手叫好,透过无数挥舞的手臂,沈辞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擂台上直起身子。
那人的脸笼罩在紫色镭射灯照射下的雾气中,穿着一件黑色背心,上半身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线条一览无余,胸前坠着一个银色的麋鹿挂坠,熠熠闪光。
沈辞对拳击毫无兴趣,回过头呷了口酒,手摸进口袋里。酒保还在观望着擂台,没有注意到沈辞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上衣口袋空空如也。沈辞又不死心地摸了摸裤兜,这才确定自己是把钱包落在议会的办公室了。
这家酒吧他是常客,按理赊一杯也没什么的。可沈辞脸皮薄,越是熟人,这种丢脸的事他越张不开口。
他正犹豫着,酒保走过来,看沈辞有些愣着,手揣在兜里,好心提醒了一句:“急什么,走时再付。”
这下沈辞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忘带钱的事,正在瞠目结舌,没注意到一个人悄悄走到他身旁紧挨着坐下,敲了敲吧台面:
“再来杯威士忌,都算我的。”
沈辞回头看去,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酒保应了一声,不疑有他,擦着杯子走开了。
“你是……”沈辞眯起眼睛,“审查那天等候室的人?”
裴野微微一笑,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垂在胸前的麋鹿吊坠。
酒保很快端上裴野点的威士忌。沈辞皱起眉,看着裴野付钱:“你怎么来这种地方打野拳?”
“不好吗?很解压,而且锻炼身手。”
酒保拿着钱走到另一边去了,酒吧里再次逐渐吵闹起来,擂台上又开始了新的竞技。明明背景无比嘈杂,可裴野的声音沈辞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裴野说,“你别多想。”
沈辞对着他手里的威士忌扬了扬下巴:“想让我欠你个人情?”
“想交个朋友,”裴野举杯,“交朋友都是从欠人情开始的。”
沈辞沉默了。裴野把杯子往前举了举,沈辞抿唇,有些不情愿地和他草草碰杯。
“裴野,”他听到对方说,“沈先生,请多关照。”
沈辞嗤笑一声:“如日中天的新党人,治安稽查会的大红人,也能屈尊将就和沈某交朋友。”
裴野喝了口威士忌,咂咂嘴:“我也没想到,沈先生这种天之骄子,也愿意来这种下里巴人的场所独自小酌。”
沈辞眼神一凛:“你果然调查我。”
裴野没反驳,眼神上移,当着他的面回忆起来:
“建国以来最年轻的恒常数学奖得主,二十三岁转向计算机与人工智能方向,到今年不过六年时间,已经稳坐前沿领域的头把交椅。沈先生在科研方面如此年轻有为——”
顿了顿,裴野垂眸看向沈辞的脸:“居然还踏足政.治,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吧台角落的光线昏暗,裴野棱角分明的脸半边浸在黑洞洞的暗处,高挺的鼻梁分割出光与夜的交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也辨不出来意。
沈辞斜着眼睛,一脸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表情。
“我不了解你,”沈辞不屑道,“不过你这种人太好猜了。你一定是新党负责搞情报的对不对?”
裴野不明说,静静看着他,甚至有几分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的意味。
沈辞冷哼道:“你们这种人,靠蚕食别人的血苟且偷生,干着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自鸣得意,把这个国家搞得人人自危,简直就是一群祸害。”
没成想裴野居然回道:
“沈先生,说的一点不错。”
快人快语如沈辞,只当对方在阴阳怪气,道:“那天我在议会说的话再送给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一遍,只要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权夺利还没有结束,这个国家就没有未来可言。我早就看透了,新党和亲军派一样,都是一群贪婪丑恶、草菅人命的混帐。”
裴野点头:“沈先生所言极是。”
这下沈辞有点意外,转过头认真看向裴野:“我说,你的党派就是一个虚伪、自私、满口谎言的组织,对社会和百姓一无是处,就应该趁早被赶下台!”
裴野眨眨眼:“嗯,的确是这么回事。”
“……”沈辞被他的态度搞懵了,“你听没听我说话啊?我在指着你鼻子骂你们这伙人呢!”
裴野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毛。
“事实而已,沈先生也是替我说出我在组织里不敢讲的心里话罢了。”
他说,“曾经我看不清也抗拒思考这个国家的明天,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登上的不是开往新时代的巨舰,而是由一群心怀鬼胎的人掌舵的贼船……更可悲的是,我也稀里糊涂做了这艘船的掌舵人,带领所有人驶向末日。我知道自己早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他看见沈辞露出惊讶的神色,微笑道: